京内百姓闭门锁户,悄然于窗户暗望形势。街市人影稀少,偶过路人也是肃色匆匆,唯有一老道寻常状,照旧坐在街口柳树下,拿着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奇说:“怪哉,你没有算错啊……怎地蜚犬都不见踪影?”
老道絮絮嘟囔着,巷外大道骤降鸣雷,华车奔过,鲜丽的东宫依仗飘摇在半空,伴着马蹄声猎猎而响。
今晨在圣旨下告后,未有一刻钟,送武皇赴行宫的车队便驶离了皇城。轩车过市,空中只有帝王仪旗孤舞。龙驾离京的路上,没有一位亲人相送,没有一位友人,也没有一位她的臣子,有的仅是面生的护卫,和东宫的仪队,而就连这虚情假意的仪队也不过到城门便止步,此时已自城门回返。她们急着赶回储君身边。
“送走了陛下,我们殿下便真正做得主了。”仪队车内,文成章略显激动,话说完,眼里竟隐有泪光,这一切都太不容易。
李思悟闻言动容,不由叹道:“是啊,终于熬出来了……”
她手捂头上伤处,抬头远眺:“我们快回殿下那吧,那边正需人手。”
与此同时,风临正在亲自督办尸首运埋之事。这位太女并未出席武皇的离宫欢送,在她眼中,显然那皇帝的来去比不上眼前的事重要。
一众士兵差役皆遵照她吩咐,先焚苍术皂角熏身,复口含姜片,来来往往地搬运尸体。道旁有东宫内局悬旗所设路棚,内有医署人员不断熬煮三神汤,并备辟秽丸,任人取用。
风临严肃吩咐属下与京兆府带人将含元门、西市署等出现交战的街道运水冲洗,焚药洒药,所有尸首务必在落日前运至京外。
任务不可谓不重,但意外的是士兵、官员、差役、甚至是被雇调来的力工都无太多怨言,皆因风临道:“凡今日到场者五倍酬劳。事涉京内安危,拜托各位了。”
话音方落,四下应声群起。
风临于众前卸金冠,着面巾围袍,与众同劳。
在她到场后,众人效率可谓极高。在六月末的时节,道上尸首愣是没待变味便全部运出京了。
差役戴着面巾将药粉洒在道上,两侧士兵手拿大把药束点燃,沿着街道一路慢行,淡白药烟随风升腾,将楼阁蒙隐。
皇城朦胧于薄烟中,远处皇城门传来隆隆马声,车马奔出,沿道四分,驶向朝臣府邸。
风临站在道侧注视袅袅升腾的白烟,药束在她眼瞳中燃烧。
华京城中,一道道锦轴在臣官家中展开,代替已离开龙座的皇帝下达圣谕。
这是丰收的一日,无论对于东宫还是牢狱。
邻街有民悄启窗缝窥望,见薄烟飘来,不由私议:“这是作甚?怎的一股苦味?”旁边人道:“死那么多人,许是在做法,快合窗!”
沿街窗牖掩闭,袅袅药气随稀薄的血腥味升腾,逐渐随风淡去。
轻烟蔽城,而天空仍然晴朗。
紧闭的门窗外,盛夏悄然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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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江与徐雪棠等属官负责采办装殓己方阵亡士兵的寿材,组织运尸归乡的车马,事务繁巨,便叫回平康帮忙镇管。平康出宫先来寻风临,代内宫前来送太医院事前赶制好的苏合香圆丸和祛秽香,顺道禀事。
他一边说,风临一边听,心里却在想着子徽仪,不知他现在如何,有没有吃点东西。
昨晚她一夜未睡,守着子徽仪到天亮,硬是守到他烧退才肯走。走时他还未醒,所幸神情已安。
见他静静躺在床上的模样,哪怕明知无大碍,她也无可避免地想到旧事,眼前人与脑海中那昏迷不醒的人影重合,走时风临兀觉刺痛,忍不住折返去握他的手,一定要感受到他的体温、听到他的呼吸才能安心。
“对不起。”风临捧着他的手,吻他指上未褪的伤痕,难受低语,“对不起。”
留下谁在那看守她都不能放心,可惜现在局势不容肆意,只能憾想:恨无分身术,将我劈成两半,好留一个整日陪着他。
“殿下,皇夫劳累难支,现修养未起,公子又病了,宫内事暂无人做主,皇子殿下托臣来问您,那卫氏如何处置?”
平康声音传来,风临回神,将一具北骑尸首抱入棺中,平淡道:“全族下狱。”
“有件事丞相托奴顺道问下您。”他缓缓述道,“荣恒威下狱,其家家眷需一并受审,嘉恒宗君要如何处置?恭定亲王叛逃的消息马上放出,宗亲方才安抚,闻之必生不安,殿下,这时处置宗君万需慎重。”
风临道:“把他择出来,先安置到宗君府,派两人盯着。人手够不够?”
“可以借着打理宗君府的名头,往里安插几个内侍。”平康道,“这样也不必调旁处的人了。”
“行,你去挑两个。”
平康应下后,在旁静静望了她会儿,风临觉察问:“怎么了?”他道:“感觉殿下沉稳了。今晨在紫宸宫时,您也不再受她激怒。”
风临转过头,将棺盖搬盖上,说:“她自提那事,是她在意,提了又自恼,便是介怀,失态至此,孤只当看笑话,何必动气。”
一旁有录事上前,在纸条上写下士兵姓名籍贯,刷胶粘上棺。左序从远处赶过来,她显然已吐了几回,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殿下,棺木不够了。”
风临无意识地叹了口气,对平康道:“你现在就去王府吧,问问寒江和徐雪棠怎么样,如果京内顶不上,就叫人赶去邻州采买。”
“诺。”
平康走了没多久,亲卫和候骑便一前一后赶来。候骑是送军报来的,风临先阅军报,得知三日前南线陈国已陈兵于疆线,虽未动武助楠,但隐有迫压之势,裴怀南开始有压力了。
风临面无表情收起军报,遂看向亲卫。
亲卫行礼禀告,目前搜查三坊市,暂未见谢燕翎。乐柏去刑狱亲自询问谢元珺,得知二十二日夜,在双方交谈失败后,谢燕翎唤人将母亲当场捆起。
谢元珺气得大骂,而谢燕翎却不语,只一味地把绳往她身上捆。在打了结结实实的死结后,谢燕翎站起身,最后看了眼母亲,双目戚红道:“幸生此家。恨生此家。”
道完二句,她转身离去,这便是谢元珺最后一次见到她。
询问其母无果,乐柏又审问当夜与谢燕翎一起行动的部下,却得到她们也不知其去向。
据称,当晚在把母亲捆关起后,谢燕翎出公厅没多久便遇到虎贲军右郎将,双方有段时间不短的交谈,因部下们回避,并不知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只知最后发生争执,众兵围上去时,听到谢燕翎说:“令不是给你了吗,还废什么话,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不要管我,操不要管我!”
后她去集兵,因令牌已交给右郎将,她最终也仅唤走不到一千兵。随后在赶往含元门的路上,她们与守备军和顾系田良部相遇,一番厮杀后,田良部灭,谢燕翎没有同守备军同行,在远眺含元门许久后,转道离开。
当时士兵们当然不解,便问:“都来到这了为何又走?”
彼时谢燕翎目望前方,尤为憔悴地反问:“那你要我怎么办?我去了又该帮谁?!”
“要我去打殿下吗?她不计前嫌提拔我至此,我就这么报答她?”谢燕翎失态地质问,铮一声拔出佩剑举在手里道,“拿它去指提携我的王主?拿它去杀曾经的同袍?这把剑都是北军衙给我打的,我怎么下得去手!”
“而要我拿这把剑去杀亲族,我也,我也真的做不到!!”
她激动抓着剑说话,周遭人怕出意外,忙拦扯其臂道:“不至于此,郎将快快收了!”
剑咣当掉在地上,谢燕翎崩溃地伏在马上,道:“我到底该怎么办……”
说至此,她不禁满怀怨恨,嘶吼道:“为何非要斗!为何非要扶那个净王!好好的日子怎么就不肯过?!”
部下真怕她此时疯了,急劝道:“那索性别管那许多,谁会赢帮谁罢!”
她反而更显崩溃:“正因我曾在她手下,所以我比谁都了解她。她今晚既然出现在华京,那么胜负就已经定了。”
“殿下是何样人?她是个哪怕孤身重伤,手都拿不起剑了,也要潜进漠庭王帐把仇人首级割下来的人!有仇必报啊!无论亲疏远近……自她归京后,我就从来没信陛下能有好下场。你看,夺权,羞辱,接着就是幽禁,是不是很熟悉?下一步你猜会是什么?”
“做她的敌人……”谢燕翎惨然哑笑一声,“今夜必败,败必亡族。”
周遭皆色变。局势不明,士兵怎经此动摇人心之言,有人急道:“说的这什么话!左仆射有顾将军撑腰,也未必会输!如果您觉着太女会赢,那就干脆去帮太女!您、您刚刚不是也帮了太女吗?”
“你说的不错,姨母有万数守备军相助,也确实未必会输。”谢燕翎目望黑夜,“说来现在评谁胜谁负太早,可我却不想再干了。”
谢燕翎直勾勾望着前方大道,突然吐出两字:“分道。”
四下哗然,她却不理,握缰自语道:“两处都帮,那不是两全,而是两处都辜负了。既然做不下决断,还何必勉强?”
她说完这话,忽而呼出口气,道:“你们寻个僻静处待到天亮。凭方才的阻击,她不会追责你们。”
这下周围士兵都慌了!不由激动道:“郎将何意?!”
谢燕翎没答,坐马上忽地自笑:“凭我的本事,她白青季敢跟我抢副将之职?算她命好,便宜她了。”
她甚为疲惫地回头看了眼含元门,握紧马缰,大喊一声:“谁都别跟着我!”拍马而去。
“士兵们追去,于途中被她甩开,再不知其去向。这便是她们最后一次见谢燕翎。”
亲卫叙述完道:“殿下,我们疑心她跑出京去了。”
风临听后道:“她曾做过两年斥候,不是能轻易跟寻的。告诉乐柏继续搜吧,若晌午时还未有进展,下午孤派白青季助你们。”
亲卫应声走后,风临静站片刻,唤来沈西泠道:“孤觉得谢燕翎话意不对。去寻下慕霁空,京内还是她的耳目快些,让她打听下。”
“是。”沈西泠应声但没走。她有一件事要禀,昨日晨皇子与慕归雨谈话的事。
这事本昨天就该报了,但一来昨日风临确实忙无空闲,二来昨夜太女与皇子散得不甚愉快,她若禀报怕火上添油,没好的时机,如此压了一夜,现下倒不好不说了。若让风临从旁处得知此事,她沈西泠就显得无能了。
她磨磨蹭蹭不走,风临见她有话要说的样子,便引她移步,二人来到道边东宫所设路棚下,侍从转身取出一单独盒装的茶杯,斟了茶水递上,遂避远。风临拿起茶示意开口,沈西泠四下环视,低声:“殿下,属下有件事要禀,昨日小芊来报……”终于趁着她喝水的功夫把事说了。
风临水卡在喉咙,半天才慢咽下去,分明饮了水,再开口时声音却很干涩:“你说的是真的?”
“属下岂敢拿此事作谎。”
风临没说话,又举杯吞了一口茶水,定了半晌。沉默间,沈西泠忽闻得阵细微的咯吱响,低头一瞧,这才发现风临手背已是青筋暴起,掌中茶杯几乎要捏碎了。
不妙!沈西泠刚想溜,便听她道:“去把皇子叫过来。”
沈西泠忙应下要走,又被叫住,“等等。”
她回头,只见风临紧握杯子冷笑:“你不必去了,让寒江派人去,传个话,就说孤问他的,有没有出色的下属想要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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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园。
竹林叶鸣声里,慕归雨自卧房中醒来,室中帘蔽昏黑,她慢坐起,木然垂望,长发随动作垂落,遮蔽她的脸,在纷落的青丝中,有一抹素色自其间晃过,眨眼消藏入落发。
她坐在床上,伸手拿起床边案上玉铃摇了下,外头即刻传来云子的声音:“家主日安。”
一众侍女捧洗漱之物鱼贯而入,慕归雨坐在床上,目不斜视:“几时了?”
“回家主,差一刻巳初。”
慕归雨听后愣了下,转头问:“没有谕令?”
“没有。”云子入内执手道,“到此刻为止,未接到任何一方发出的谕令。”
外头走入的侍女们推来熨好的官衣,慕归雨缓慢转头望向官袍官帽,良久后起身更衣,一如平素。
将官袍套在身上时,她手忽顿住。她好像疏漏了件事,一个刑部侍郎绝不该犯的错。慕归雨垂望地面,默了会儿,想:已来不及了,算了。也没什么不好。
云子帮其穿袍,问:“请问家主一会儿要往何处?”
“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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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晌午时,风临更衣后去往京兆府与子敏文办事,张通鉴找去时,正见风临在官署门口与闻人侍郎低语。
那苍白的侍郎不知说了什么,令风临意外地抬眼,四下看了看,忙把她拉到一旁:“怎么回事?快说快说。”
闻人言卿不好意思地笑笑,凑到近前,风临立刻附耳听言,她抬手遮挡,悄悄私语了一阵子。只见风临越听眼睛越大,人也不困了,道:“啊?真的?当真要去?哎呀……”
“嗯可以。她不会介意,离京前她收拾过那畜生后,才交给刑部的。行,这个赏准了。”
说着风临自腰间解了个章,对远处属官招了下手,立有人带纸笔前来,风临对印面呵了口气,照纸一盖,递给闻人言卿道:“去到叫差役帮你,别自己动手,仔细抻了伤口。”
闻人言卿双手接过,连连道谢,转身离开,张通鉴这才上前。风临待听完禀告后问:“赵长华在明州征兵征得怎么样了?”
“这两日未有报信,卑职即刻派人去问。”
风临点头,有些疲惫地眨了下眼,只觉乏力,她急需一点温暖柔软的东西来填补内心,待吩咐完后,对子敏文道:“你走趟户部,让她们计账准备好,下午孤召众臣于东宫会议。”遂与众暂别,乘车归府。
定安王府,映辉殿。
华床帐影后,子徽仪正倚枕而坐,大捧黑发垂落身侧,丝袍如云束裹其身,颔首静思,风姿翩逸。
他醒没多久,刚以温水沾巾擦了身子,换了新衣,素问星程二人在旁侍奉,殿门外银川静候,明非为他去唤医官。
医官诊脉走后没多久,风临便回来了。
听到传报声时子徽仪当真措手不及,因退烧乏力,原想待用过早膳后再沐浴,哪想风临突然回来,想到自己未及细理,他不由难堪,欲避而人已进殿,立刻抬袖挡面:“形容未理,还请殿下待我梳理后再见。”
这举动显丝生疏,风临略感不悦,但并不显半分,只上前握住他手按下道:“你何时都漂亮。”
见风临全无离意,居然就这么唤椅坐在床前,子徽仪显然有点慌,立往后退了一点,像是避着,当即要起身:“我梳洗后再来见殿下。”
风临一把拉住他:“你刚刚才退烧,沐浴着凉了怎么好?缓半日再去。”心中想:本也没什么不美的,却如此见外,哼……若成了婚,真正日夜处在一起,是否便不这般生分?
思及此,她不禁眼睛隐亮,不由向往更盛:成婚……
床上,子徽仪低头向纱帐后退了一点,不自然地攥住衣角,把褶皱的袖袍悄悄拽平整。
许是出了一夜汗的缘故,子徽仪此时肌肤晶莹透亮,莹莹而光,竟似温泉水中润皎的白玉。一大片乌发云一般披在他肩后,静坐低眸时,几缕发丝便顺肩膀滑下,摇曳在鬓边,在长睫清眸中,投下缕缕淡影,好似澄河柳影,诗意如画。
风临凝神望着他,连眼都舍不得多眨,心想:难道他真是玉做的人?
小时候见书中写什么人美得四方争夺,引得国君拿城池去换,她还不信,现下可知史书诚不欺她。若是子徽仪,拿几座城池都是值得。
风临如此胡乱想着,自己笑了起来,暗道昏王。
子徽仪见她自个儿在那嘿嘿乐,好生奇怪,又怕是在笑自己,犹豫不敢问,只想立刻去沐浴,未料风临乐够了忽凑过来,下巴搭在他肩上,眼睛弯弯地瞅他道:“我们徽仪真是又香又漂亮,怎么会这么香呢?”
子徽仪立时脸颊泛红,连连往后躲,不自然道:“别取笑我了……”
“真的。不是就我闻到吧。”风临扭过头问,“他是不是很香?”
素问不敢吭声,星程独自点头,诚实地回答:“是的,起先还以为是公子熏衣缘故,后来有几次发现公子没有熏香,身周也有香气,方知公子是天生带香之人。”
风临看他:“你瞧,我没有骗你吧。”
这下反而是子徽仪愣了,原来真的是香气?
风临头靠在他肩膀,搂住他笑道:“香兰美人。”
子徽仪脸一下子红了,仍有些许局促,还是想避开,但风临紧紧抱着他,不许他走开半点,脸贴着他的头发蹭蹭道:“好累,快给我抱一会儿。”
他别开脸不语,默默消红,但没有再躲避风临。身边太女靠在他肩上,渐渐安静下来,合目养神。寝殿一时悄然,外头银川见状示意众人离殿,默默关上了殿门。
窗外不知什么鸟在叫,落在琉璃瓦上,唤了两声便飞走了,倏尔显得殿中更静。近午时阳光正足,殿内很明亮,照得人也跟着亮起,她的发丝都镀了层薄金,于轻晃的纱帐影中流光闪烁。
寂静中,子徽仪悄悄转回脸,低头看向她。她合目倚在他肩上,长而黑的睫毛于面投下两片小小的影,绮丽之余,又显些几分疲倦,惹人怜惜。
子徽仪长久地注视,心内波澜,忍不住抬起手,去轻而又轻地触碰她的脸颊。“殿下……”
“嗯?”风临倚在他身旁,眉目舒合,很安然地应了一声。
他深深望着她,有些怅然道:“若我还能帮到你就好了。”
“嗯?!”风临唰地睁开眼,一下坐起,“你又在想什么?快打消掉。”
子徽仪略感不解:“我没有想什么。”
风临却不信,起身半坐在床边去掐他的脸,认真道:“打消掉,快打消掉。”
子徽仪望着她低语:“只是一些对你的心疼,也要打消掉吗?”
见她认真,他也蹙起眉,伸手一手扶住她腰,防着她晃倒,一手握住她掐脸的手,低声道:“你不爱惜自己,也不让旁人来爱惜你吗?”
风临未想见他这眼神,不由降了些声音道:“我……”
子徽仪并未回避,罕有地直迎她目光,将她搂近几分,一字一句问:“为何你总是不爱惜自己?”
风临心不知怎地嘭嘭乱起来,“徽仪……”
子徽仪蹙眉望向她眼下郁色,问:“你昨晚可有休息?这两日你有睡上四个时辰么?今晨又是几时出的府门?可用过一口早膳?”
越问风临越心虚,眼神想回避,子徽仪由她错开目光,自己却仍注视着她,万倍认真地问:“我该怎么帮你?我还能做点什么?殿下,向我开口吧,吩咐我,命令我,驱使我,让我为你做点什么。”
他深望她的双眼,抬手轻触她的面容,伤感低喃:“拜托了,我不能再忍受只是旁观。”
风临心倏尔一颤,顿时愧疚层层涌来,开口便是一声:“对不起。”
子徽仪双目微圆,甚为不解地看向她:“为何……”风临不解释,只捧住他的脸,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话音方落,便听银川叩门,于外低声禀说兵部有急文呈奏,风临起身暂离。待她走后,子徽仪立刻唤水沐浴。等到两刻钟后风临回来时,子徽仪已然簪发着袍,打扮整齐,静静坐在厅内椅上等她。
风临入殿见此幕,只觉又好笑又心疼,走上前轻抚他鬓发,叹道:“傻公子,何必如此?”
寒江跟随她入殿,身后有两位侍从,一人呈药,一人呈着碟玫瑰圆糖,相继置桌而退。寒江望向两人笑了一会儿,方说:“公子,该吃药啦。”
子徽仪目光随意扫过药盏,却在碟粉红晶莹的糖上稍作停顿。他端药利索饮尽,漱过口,风临马上拿勺自碟中舀起一块糖递去:“真棒,这是奖励。”
子徽仪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勺中糖,稍顿片刻,倏尔低眸颔首,微微挪开脸道:“勺子凉。”
闻言风临愣了下,瞧瞧瓷勺,他并非挑剔之人,今日为何……风临若有所思地看着勺子,忽而一笑,将之放下,站起身来,笑望子徽仪,慢慢俯身在碟中咬起一块蜜糖,衔送与子徽仪。
子徽仪两颊立粉,但他没有躲。
凤眸含笑意,光星跃动,唇间圆糖在日光下闪射出璀璨的玫红光。
嘭嘭心跳声里,子徽仪倾身上前,在她注视中靠近,张口慢慢咬住糖身,动作间,两人嘴唇无可避免地触碰在一起,唇瓣轻轻擦过,淡淡玫瑰香在鼻尖浮动。子徽仪咬着糖望她,长睫就在她眼前,抬眼时闪起阵小小的风,眸光粼粼。刹那间心池被投下石子,涟漪震情,心弦重鸣,风临难以自持,忽捧住他的脸吻了下去。
寒江脸红如炭,悄然与人退去。殿门轻轻合拢,将蜜情掩于阳光之后。
糖被推入他口中,立化出甜意,花香馥郁缭绕。风临顺着这缕甜深入,熟络地勾触他的软香,将这个吻加深。
蜜糖在二人唇舌翻滚,纠缠,蜜的香气融化在舌间,风临觉得他像一朵溢蜜的花,柔软的唇瓣是梦的云,她沉醉地追逐,绕其唇齿间缠绵。
不知不觉间子徽仪已被她吻化,面容彻底化成一片绯云,眼眸颤抖着闪跃碎光,在亲吻中被她搅得更乱。风临一手垫在他头后,一手捧着他的脸,压着他共沉这场旖旎纠缠,子徽仪喘息着招架,一张粉唇被吻得红润如玫。
糖已彻底融化于唇齿间,伴随着亲热的缠绵,融入二人喉中。许久之后,风临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两人呼吸都乱了,半天不说话,风临在安静中悄悄望他。
子徽仪喘息着,两瓣唇红润嫣然,小声吐字道:“以后吃药,都会给我奖励吗?”
风临脸红彤彤道:“只要你想。”
子徽仪垂眸,轻声说:“那以后我会期待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