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劫难逃1

    一年一度的仙门大会是大陆最为重要的公开会议,大会内容主要针对该年重大事项重大战绩作出相应的总结与调整。届时社会名流宗门世家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要受邀参加,然后按照请帖中的指定座位入座,地址位于镇妖水晶莲座。而镇妖水晶莲座位于巴蜀、湘楚、雍凉三地的合抱之心,本来是地势崎岖多变的一块,修真先祖们直接将其夷为平地,再将祸乱人间凶残暴戾的妖兽封印在了中心水晶柱中。水晶柱会在每年的仙门大会中随着东方的太阳而升起,重大事宜就由参会的头部人物在水晶柱上商议。

    水晶柱,顾名思义,是一根巨大的由水组成的柱子,由阵法控制住,里面的水和妖兽就像是游走在拔空而起的琥珀之中,磨牙吮血、自相残杀,恐怖而壮观,环绕水晶柱成包围之势的就是看台,从高空俯视整个白色建筑就像是一朵绽放在奇诡地形中的莲花,震撼而威严,而水晶柱便是莲心。

    天还没亮,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远远望去,什么都还没看清视线就被灰雾挡了回来,在这片凉雾之中,什么影子都显得单薄。

    李公公正懒在躺椅上仰仰摇摇的“监督”大家干活,厨房里却人进人出灯火通明:拿盆子的、洗菜的、拔鸡毛的、明刀快切的、煲汤扇风的忙得不可开交。

    “快快快,都手脚麻利点!今日是仙门大会,宫主平日日理万机也该到咱们表现的时候了,待宫主洗漱完就要用早膳,耽搁了小心你们的脑袋!”

    李公公边叫小厮摇着椅边闭着眼睛唱独角戏。

    远在东边的柴房里忽地传来两声狗吠,声音小巧轻脆,小男孩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立刻一把接住迎面飞扑过来的汪汪小狗,抱在怀里亲昵道:“小白,别怕,我在这里......咦?你饿了吗?”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其实我也饿了,你等着,我去找好吃的......但是你要乖乖躲在枕头后面,不要出声,等我回来,好吗?”

    小绒犬好似听得动他在说什么似的,闻言又汪汪唤了两声,仿佛在应他。

    “嘘。我马上回来哦。”

    小男孩蹑手蹑脚的探出柴门,听到远处人声热闹,便循着声音觅了过去。

    是厨房!

    好多人啊。

    还有李公公。

    他藏在墙角后面忽然看到两个彪形大汉吃力的抬了口大缸搬进厨房,是那两个大汉,昨天差点把他打死在地上的那两个彪形大汉!

    这可怎么办!

    肚子这时候不知好歹的叫了起来,越叫越大声,胃里一绞起一阵酸痛。

    没有食物磨,就只能胃磨胃了。

    溜进去?

    他在心里琢磨着,然后又摇摇脑袋,自己对这广寒宫的地形不熟,找后门狗洞还需要一些时间,纵使直接绕过了门口的小厮和李公公,厨房里还有那两个跟他眼熟的不肯放过他的熊大汉,简直是在刀尖行走,左右是死。

    希望渺茫。

    就在此时他看到一个头戴草帽身披蓑衣的渔夫正咬着牙背着一个大水桶朝厨房走去,沉沉的水桶把老人家瘦骨嶙峋的背压得弯成了一张弩弓。

    老人家正一步一顿的经过小男孩身边。

    管不了这么多!

    小男孩急中生智道:“老爷爷您幸苦了我来帮您吧。”

    小男孩溜到老渔翁身后,举起双手在桶底一抬,老翁忽地觉得轻轻飘飘的,心中暗叹广寒宫底蕴深厚,连黄毛小儿都有如此力量。

    小男孩倒是纳闷,为何这水桶看起来大得唬人,一上手却觉得不似想象中那般呆重,反而觉得游刃有余。

    有了小男孩的帮助,老渔翁得以喘息,加快了步伐。

    他们走的是正门!

    小男孩毕竟心中惴惴不安,把头低着掩在大桶背后。

    李公公的躺椅在眼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五步、三步、两步......

    小男孩此刻真希望自己长了对翅膀飞进厨房里,这样谁也拦不住他。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几欲冲破胸膛,既想偏过头去窥探好将李公公的行迹尽收眼底,又害怕他忽然睁开眼睛看到自己,不禁连呼吸声都放慢了以降低自己的存在,闭着眼睛不住的在心中鼓舞自己:不要怕不要怕连这点小事都害怕以后怎么做大事?怎么能为枉死的父王母后报仇雪恨?!

    ——“站住。”

    小男孩心里猛的咯噔一下。紧紧把眼睛闭住装死,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里面装的是什么呀。”李公公懒洋洋的问道。

    “回公子的话,这是小人昨夜才捕上来的几条桃花鳜鱼,新鲜美味。”

    老渔翁不认得李公公,看他眉清目秀的以为是位掌事的小公子,心中暗道广寒宫真是不简单。

    “大胆!”

    见这老翁如此没有眼力劲儿,李公公旁边摇椅子的小厮正欲发难,狐假虎威。

    这一惊一炸的死动静差点没把身后的小男孩送走,如此看来,当真是从小吓到大。

    却见李公公大手一挥,拖腔嗯道“进去吧。”

    他好像还怪喜欢别人叫他公子嘞!

    随着一声李公子,他几欲在膨胀的雄性气度中逐渐迷失自我。

    前脚跨过门槛——后脚跨过门槛——终于到“家”了!

    小男孩看着眼前眼花缭乱的食物,狠狠咽了咽口水。

    突然,美梦还没开始就被兜头一声使唤击个粉碎,“你,去把这个倒了,换盆新水过来。”

    不过好在,来使唤的不是昨日眼熟的那两个,小男孩接过水盆,一阵眼神左右搜刮——

    烧鸡!

    他把口腔里被视觉冲击后突然涌起的馋水一股脑咽下去。

    烧鸡!

    “别磨蹭了快去啊!”

    小男孩心有所牵的跑出去倒水,回来后把盆放在桌子上,轻手轻脚朝烧鸡摸了过去。

    一边摸手里一边还拿点铲子锅盖假装自己是来帮忙的。

    不知是否是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又有人朝他咋呼道:“你!把鱼弄了!”

    弄鱼?

    我弄你奶奶的!在饿意强劲的摧使下,小男孩像只恶狼似的觑准空隙,一招猝不及防“回首掏”抓住那整只油滋滋的烧鸡就往门外冲!

    刚蒸出锅的滚烫鸡肉把小男孩的手烫的一阵发红嘴里一阵斯哈,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手!

    俨然已经把昨日那句“不打回去不准吃饭”抛之脑后。

    反正这样也能吃到不是吗?这些大虫谁明着干能干得过啊。

    烧鸡到手后小男孩一路欣喜若狂的朝东边小柴房狂奔去,他准备把最肥最大的那两只鸡腿分给小狗。

    “嘿嘿嘿小野种命还挺硬,来人啊,敢偷吃宫主早膳,给我往死里打!打残打死,重重有赏。”

    不知何时李公公已先入为主夺至小男孩身前。

    不对!

    他早就发现了。

    就等瓮中捉鳖。

    偷食两次,小子,今日你是插翅也难飞了!李公心里啐道。

    完了,完了。

    小男孩刹时被噌噌噌的五个彪形大汉围住,其中还有极其眼熟的两个。小兽在被围捕时都会露出的那种顽抗的恐怖眼神,它们会以命相抗!

    小男孩拔下一只鸡腿,然后把剩下的鸡身甩将出去大喝道:“不就是偷了你们只鸡吗,还给你!”话没说完,就重重朝其中一人扔去,力道可以,可惜方向太偏。

    随即被一阵嘲笑:“小子,立刻乖乖向李公公磕头认罪,自个扇自个几个耳瓜子,没准李公公一高兴还能留你个全尸。”

    有个大汉干脆道:“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别说五个兄弟了,我一个,都能给你撕碎喽。”

    几个大汉一边唾沫星子乱飞,一边摩拳擦掌的向小男孩熊拢。

    老话说一手难敌重拳,眼下却是一个连四肢都还没长直溜的黄口小儿......

    小男孩心中忐忑,今日难道我就要葬身在此吗?

    不禁捏紧了两个馒头大小的拳头。

    此时此刻,脑子里竟然全是那句被虞美人莫名其妙扔下的“打不过不许吃饭。”

    打不过不许吃饭。

    打不过不许吃饭。

    他盯着自己瘦小的拳头,我,真的能打过他们吗?

    她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不对,她那么聪明那么厉害她为什么会下这样的命令?

    难道真的因为......

    不容他思索,一个拳头早已迎面劈来,好险好险,幸亏小男孩躲避及时,可身后暗掌早已窥好时机朝他后背夺来。小男孩正欲又闪之际却见四面八方拳拳腿腿已直逼过来,水泄不通  ——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他慌乱之际纵身一跃,还没跃多高已急中生智,拽住一人衣襟借力飞出,投机取巧,却被暗中早准备好的猛偷出的一脚暗算——命中小男孩头部!

    刹时鲜血从额头汩汩渗出。

    “嗒”的一声血滴伴随着小男孩瘦弱的身躯重重砸在地上。痛得他脑袋登时嗡嗡作响,但见众人再次逼近,他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眼前人像虚晃,身体摇摇欲坠,地上棱棱角角的碎沙粘得一身都是。

    他仿佛看见东方红日初升,迷雾破散,辉映得地上全是红色,分不清是阳光还是他的血。

    他忽然又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至于半空,一睁开眼就见自己已连人带血被人从身后一把拎了起来,然后猛地一阵失重——

    他被重重甩在地上!那人竟企图直接将他摔死。

    他曾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一个猎人用手攥住鲜活乱跳的兔子然后狠狠往岩壁上砸去,一遍又一边,刹时腥血四溅,当时那场景让他恐惧得几欲作呕,记忆深刻。

    历史轮转,想不到今日的自己就是当日的兔子。

    只觉鼻子猛然一阵滚烫,两股鲜血已然从鼻孔中迸发而出。胸腔因猛压而呼吸困难,四肢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了,耷拉着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要死了吗?我真的要死了吗?我不想死!不!我要活着,我想活着!我的小白还没有吃饭,我的族人蒙冤惨死,凶手还没找到,我死了,难道放任凶手逍遥快活吗?!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小男孩艰难的用手擦过嘴下湿漉漉的鲜血,他咬着牙,牙缝里渗满鲜血。“就算我今日葬身在此,我也要拉一个垫背的下去!”

    小男孩咆哮着,只觉怒火燃烧之下有一个能量在身体最深处运转,他来不及去想是什么自己已经疯也似的冲了出去。

    咆哮着,如同一只骁勇善战的猛虎夺食而去,东方狮吼,叫人已然忘却这只是只小兽。

    见状,众人愕然,“还没死?!这小子命是石头做的?!”

    “还有力气跑?好、好,真是个不要命的好小子!怪就怪你得罪的是李公公,下地狱去吧!”

    一阵呼啸,兵荒马乱,时间却仿佛在此刻放慢,慢、再慢,慢到天地轮转,日月星辰,涵乾括坤,风起云涌,道之道义,昼之规律,“幽赞太极,阐释元本”,小男孩不知自己脑中为何忽然涌现这句话,这句在残卷上看过的话。

    只觉此时胸中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意将周身包裹,风雨雷电,双脚忽的快如闪电!

    一个大拳头向小男孩劈来,不过慢了,一个大脚掌迎面向他踩来,也慢了、慢了、慢了!

    太慢了!

    小男孩一时间身轻如燕,暴步流走,身形变化之中,以巧化蛮,分别朝刚才砸他的那几人兜头一脚,再飒飒一拳,有两人夹击着猛的像他扑来,像逮一只老鼠似的张牙舞爪扑来,小男孩不慌不忙轻身一纵,二人碰了个狗吃屎。

    一顿行云流水之后,斗转星移,瞬息万变。几个围攻他的大汉被他一顿反击倒的倒,吐血的吐血。

    小男孩一心破出重围逃命,竟不知自己无师自通。

    李公公在那头大叫:“一群废物!连一个将死之人都收拾不了!在这边,你们可别让它逃了!你,再去多叫几个人过来!

    ”

    这场缠斗以为要结束了,原来还只是开始。小男孩气喘吁吁。刚才那股回光返照的力量已然消耗殆尽几欲支撑不住,小男孩只觉脑袋一阵眩晕,这几个还没了事要是再来几个,神仙都救我不了了。

    正思忖间,身后大汉抢身一把把他把住,手脚刹时像被铁索困住,不可动弹!

    完了,真要死在这了。

    他忽地觉得眼皮好沉好沉,整颗头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他已然是笼中之鸟,囚身难逃。

    “你们几个拿这个把他的舌头割了。”

    李公公在那头命令道,随机扔来一把小匕首,看来他早有准备。

    只是为什么要割他的舌头。

    难不成......

    只见李公公正阴着脸狰狞可怖的微笑着,他又发现新玩法了。比起他,老蟾蜍还嫩了些。

    一个大汉捡起匕首,撬开小男孩的口腔......

    “你们可都吃饱了?”

    忽地从半空中幽幽飘落一句话,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其声未断,红日冉冉。

    众人见状大惊失色,“宫......宫主。还,还没......”

    李公公正欲张嘴巧言,还没开口,便被虞美人一盯,魂飞魄散。

    虞美人负着一只手,面无表情道:“既然没有,等着我来做吗?”

    不敢不敢!吓得众人立刻作鸟兽逃窜。

    李公公俯首行礼道:“这小贼昨日偷....今日又偷鸡......”,边禀告边小心哆嗦,语无伦次。

    虞美人负在身后的手捏得咯咯作响,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也受伤了吗?拿点药敷上去吧。”

    李公公承此关心,不管受伤是真是假,一时心花怒放,接旨去敷药了,什么小男孩的,已然被抛之脑后。

    人都走了。

    暖暖的阳光终于照在小男孩的身躯上,其道大光,间关莺语花底滑,你以为的岁月静好,有人却在负重前行。

    虞美人俯视着身下呼吸孱弱的小男孩,眼底一阵波动,旋即又消失不见。

    走过去一手揪住小男孩衣襟一把提了起来,小男孩忽觉一身轻松,周身又开始有绵绵不断的暖流滋养着他。

    她正在为他渡去灵力疗伤。

    虞美人松开手,小男孩此时却不觉脚下虚浮欲坠,只觉脱胎换骨,不过肺气不通,于是重重咳了两声。

    “既然打回去了,便有资格吃饭。”

    小男孩:?

    他时来验收的吗?

    果然。

    可是,是她在帮我吗?

    小男孩心下一阵怀疑。

    再一转身时却发现她已销声匿迹。待他赶至厨房时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了。

    桌上摆着好些好吃的,小男孩满载而归。

    殿内大堂之中一只琉璃盅突然被猛地摔在地上。

    跪在殿前的众人魂飞魄散。

    殿上那人正用手支着脑袋,黯沉着脸,看不见表情,冷冷道:“打架斗殴?好,好,很好,凡是私下斗殴的,凡检举者,赏月石一担,凡自检者,记过处理,不允再犯。”

    话音刚落,众人哗然。

    女魔头对自家人发起狠来,就是记过处理?......

    作者:???

    忽听门外有人喧哗,声音尖锐刺耳:“宫主,时辰已到,这是请帖。”原来是刚敷完药的李公公,也不知他从哪里第一时间就得来消息,简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虞美人还未起身,只见两指轻轻一捻,那红莲镶封的请帖已然落入手中。

    却看那李公公仿佛话未说完,继续道:“来使特意叮嘱,叫宫主记得带上他。”

    他?

    “就是您前日救的。”

    甚至无需虞美人疑惑的一个眼神,李公公就已心领神会解释道。他心里明白,宫主之所以救那小人,无非就是盼着今日,扬名立威。

    跟了宫主这么多年,这点心思,岂能不识趣通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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