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

    “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

    秦岸紧锁眉头,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当然不是,也从来都不是。”

    “哦……”池澜又缩了回去。

    “为何突然会说这样的话?”

    池澜鼻音厚重的声音从被中传来,“因为突然想跟你矫情矫情。”

    “……”秦岸忍俊不禁,将她从被褥中捞了出来,亲了亲她的额头,道,“若是想要矫情,先把晚膳吃了,吃饱了才有力气矫情。”

    他意味深长道:“我可以随便你闹。”

    “……”池澜探出头。

    “嗯……好吧。”池澜将坏心情收了起来,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用清甜的嗓音叫他,“秦岸,我要你抱着我。”

    秦岸心软了一滩,眉眼带笑,轻啄了下她的唇瓣,点头道:“好。”

    两人腻腻歪歪地一起用了膳,惹得一旁伺候的人都红了脸。

    *

    秦岸还被皇帝留在上京,在其他一同春闱的考生都可以上任时,他还没有任何的动静,皇帝还没有吩咐何时让他动身。

    这日,秦岸携池澜前往沈府给沈太傅致歉道谢。

    沈太傅在后院悠闲地投喂着锦鲤,又一次进来通传的仆从面露无奈,看着他道:“老爷,秦公子携妻求见。”

    沈太傅见晾人晾得差不多了,将鱼食一洒而下,看着鱼池中为了争抢鱼食而陡然激烈扬起的水花,笑了笑。

    “走吧,去瞧瞧那个能让秦岸这小子放弃前程的女子是何样的妖魔。”

    “……”仆从不敢多嘴,只是安静地跟在身后。

    “大人。”秦岸见他走进来,起身行礼问候。

    身旁的池澜有样学样,喊了声:“大人。”

    沈太傅摆了摆手,负手在后,轻哼了声,坐在上座。

    他扫了眼秦岸身侧的池澜,猝不及防与她对视,登时愣了愣,回过神时心中倒是讶异秦岸竟是这般贪恋美色之人,虽说顶尖美貌的女子少见,但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只有姿色的女人舍弃权势。

    他心下唏嘘,只瞧着眼前的秦岸都有些轻浮了起来。

    他沉声道:“坐吧。”

    秦岸与池澜应声入座。

    “怎么突然来见我了?”沈太傅拂了拂杯上的茶沫,哼道。

    “是为了多谢大人那日替晚辈想圣上求情。”说着,秦岸便要跪了下去,沈太傅被他吓了一跳,急忙将他拉了起来,冷哼道,“我是为了我朝的栋梁,不是单为了你。”

    秦岸笑了笑,拱手道:“大人知遇之恩,秦岸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沈太傅睨他,抿了抿茶,道:“涌泉相报就不必了,只要你别在外面打着本官的旗号胡作非为就好。”

    他说着,那眼神不自觉地落在了池澜身上,仿佛意有所指。

    池澜:“……”

    “对了,我书房有一份关于绥州的资料,你随着他进去拿。”沈太傅指了指旁边的仆从,对秦岸道。

    秦岸点了点头,看向旁边的池澜,趁着宽大袖口的遮挡,挠了挠她的掌心,池澜对他点了点头,让他放心过去。

    等秦岸的背影不见后,上座的沈太傅嗤笑出声。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

    “你就是秦岸的妻子?”沈太傅说的是秦岸通报他时用的名号。

    池澜耳根一热,点了点头:“正是民女。”

    “……”

    面前的目光如芒在背,池澜也不露怯,坦坦荡荡地让他打量。

    “大人可是有什么话想要与民女说?”池澜笑着,看穿了他支开秦岸的计俩。

    “哼,你也算是个聪明的。”

    池澜闻言谦逊,姿态谦卑:“大人谬赞了,小女不敢当。”

    “……”沈太傅哑然,哂笑道,“你可知秦岸为了你做了何事?”

    池澜略一思索,认真地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可知若不是他本人资历才华出众,圣上惜才爱才,你可知像他那样做的人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被安上不敬之罪坐穿牢底了?”

    “……”池澜抿唇。

    “我很看好他,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人品性情才情哪样都是极好的,他不该被困住,也不该因为一些儿女私情而忘记大任,他会有更高的成就,而不是执着于情情爱爱……我说的这些你能明白吗?”

    池澜僵着笑意,认真听他的说教。

    “小女愚钝,不知大人是何意。”

    沈太傅斜睨了眼,又抿了口茶。

    “我本想着若是秦岸无婚配,正好与我家女郎相配,这也成一桩美事,只可惜,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且对你死心塌地。”

    池澜抬起清凌凌的目光看他,直对他的视线,淡声道:“大人这是想要说什么?想让我退出?还是想要将令媛塞给秦岸当平妻,与我平起平坐?”

    “你!”沈太傅何时被旁人这样不敬过了,一时气到失言。

    池澜本想着,他是对秦岸有恩之人,要好好对待,像对长辈一般,恭恭敬敬的。

    但这人一上来就在指责她,话里话外都是她的不是。

    池澜何时又受过这样的气,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先骂为快的原则,他既然没有给自己应有的尊重,那又何必忍气吞声呢?

    “哦,像我这样的人,想必与令媛平起平坐是不配的,想必是我当妾室,令媛当正妻……”

    “胡说八道!胡言乱语!牙尖嘴利!”沈太傅怒气上来,指着她,气愤道。

    “那大人方才说的话到底是何意?不就是在说我是那迷惑秦岸的罪人?让他犯错,让他不思进取,让他沉迷女色?”

    沈太傅抖着嘴唇,指着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大人又怎知秦岸是如何想的?你就这样肯定秦岸就爱这仕途吗?”池澜抿唇,语气算不上铿锵有力,但也不软弱,“您知晓他爱的是什么吗?您就这样替他安排?”

    “……”

    “你很懂他?”沈太傅哼声,“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男子不爱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不爱这平步青云。”

    池澜仿佛能从沈太傅身上看见秦义的身影。

    “我不能说非常了解他,但至少我知道他,知道他想要什么,知道他真正喜欢什么。”

    “他儿时的愿望便是仗剑江湖,做个快意恩仇的侠客,你们只当他是笼中鸟,自以为是的给他安排一切,却无人在意他要的是什么。”

    池澜说着,便想到他书房内偷藏的话本子,有好几本是没有下文的,她还出去找了,结果没有一个书坊有卖,那时她就猜到了那些话本子是秦岸自己写的,写的就是自己心中的梦想。

    年少被困囿在一方天地之间,终其全力想要挣脱,但那细细密密的网早就将他裹得严密,藕断丝连,如何脱得干净?

    “……”

    “您只是站在了江山社稷上,觉得他是个栋梁之材,想要爱惜他,民女可以理解。但为何要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揽在了我一人身上?”

    “……”沈太傅没了话,冷眼瞧着她。

    池澜也平复了上涨的情绪,柔和了声线,朝他福身道:“方才民女失礼了,还望大人莫要介意,民女感谢您对秦岸的知遇之恩,您对秦岸寄予厚望民女能够理解,且心存感激。您爱才心切觉得民女迷惑了他,民女也能理解,但还望您莫要想当然地将所有的过错所有的责任往民女身上套,民女没有那祸国的本事。”

    “……”

    一时,厅内一阵静默,沈太傅好好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心中很不愿意承认地觉得她确实是与周围的女子不相同。

    他冷哼了声,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

    池澜淡笑了下。

    等秦岸出来时,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但几乎都是池澜在找话题,沈太傅偶尔语气硬邦邦地应她几句或是哼哼,秦岸觉得这气氛比他方才走开时要松快几分。

    沈太傅瞅了他一眼,硬声道:“拿到东西了?”

    秦岸点了点头,朝他道谢。

    沈太傅摆了摆手,觉得眼前人看着就心烦,赶人道:“拿到就走吧走吧,不留你们了……”

    秦岸以为他是累了要歇息了,便带着池澜告退。

    “大人再见!”池澜忽地回头,对他道。

    沈太傅掀起眼皮就瞧见她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冷哼了声,负手走了。

    池澜挑了挑眉。

    “沈大人可有为难你吗?”秦岸想到沈太傅这个脾气,怕她方才被为难了。

    “没有。”池澜撇了撇嘴,没说实话。

    秦岸看着前面,没注意她的神色,他道:“沈大人人很好的,就是爱嘴硬,刀子嘴豆腐心,若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莫要放在心上。”

    “……”察觉秦岸看过来的视线,池澜点点头,牵住他的手,嗯了一声。

    二人一直牵着手回了秦宅。

    *

    圣旨已经下了,秦岸被皇帝派遣到绥州荣通县,四月中旬出发。

    这是秦家人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一时间不知到有多尴尬,等到秦岸临走时,秦家人也没有几个愿意出来相送,这自然是后话了。

    得了皇帝的命令,秦岸在京入了职,领了授印,便与池澜回了泾阳。

    秦岸敏锐地察觉到池澜最近有些不对劲,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没了往日的明媚,像是明珠蒙尘,遮住了原本璀璨的光芒。可当他想要仔细探究时,又是无恙的,也不知是她将情绪掩藏的极好还是他感觉有误。

    回到泾阳。

    秦家只是派了两三个仆从来接应,池澜和池母已经搬离了秦府,在自己的新院子里住着,秦岸将池澜送了回去,便自己回了府。

    池母瞧见女儿回来了,急忙将她拉了过去,她打量着她道:“诶唷,瘦了些了,可是路上颠簸,吃不消?”

    池澜心中藏着事,应付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可是累了?”

    池澜叹了口气,点点头,不想让她多想便道:“是啊,有些累了,雪路融化,马车不太好走,颠了我一路……”

    池母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急忙催她去歇息。

    “去吧,去睡一会儿,等会儿用膳了就叫你起来。”

    池澜点点头,回了房睡下了。

    秦家。

    一片乌云蔽日。

    秦岸拜别了欲言又止的老太太,照常回了葳蕤轩,正好碰上不知在这等了多久的秦义。

    他听到走动的声响,冷哼了声,嘲讽道:“这就是你做的选择。”

    他斜眼睨了过来,“如今天下人都在嘲笑一个状元郎竟被打发去了边远的地区,连在京内一丝地位都没有捞到,你瞧瞧排在你后面的榜眼探花,人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是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而你,呵,一个犄角旮旯里的知县,简直让秦家人受尽了耻笑和白眼。”

    他这是特意等在这嘲讽他的。

    他明明给了他安排一条极好的、通畅平坦的路不走,非要走一条最难出头、最艰难的升迁之路。

    秦义也是从底层走上来的,到了如今快五十年岁,连一个正五品官都没有够上。

    秦岸抿了抿唇,根本没将他的嘲讽听进去,他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离开,莫要影响我歇息。”

    “……”秦义咬牙,他眼底猩红,他道,“看来我培养你这么多年都是白费功夫,还指望你带秦家一飞升天,呸!不给秦家丢脸就不错了!”

    “……”

    秦岸无视他,径直从他身旁走过,进了里屋。

    秦义见他熟视无睹,将想要趁机溜走的福来抓住,冷声道:“你就这样看着你家郎君自毁前程?”

    “大爷……”福来苦着脸。

    “你究竟是为了他好?还是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个女人拖下深渊,白费这么多年的筹划?”

    “……”

    秦义死死盯着他的眼,强迫与他对视。

    “你就真的忍心看他这么多年受过的苦全都白费,全都要重新开始吗?”

    “……”福来眼光躲闪,僵直的身子慢慢放松,握了握拳。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想想秦岸这些年的付出,你知道该如何做的……”

    “……”

    秦义瞟了眼前面紧闭的房门,将抓着他的手松开,对上他的眼睛,勾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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