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
池母特意等她歇息好了,再过来同她说话。
“蛮蛮。”
池澜回神,立马起身,将她搀扶过来。
“阿娘怎么来了?”
池母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一笑:“阿娘是来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嗯。”池澜似是看出她是要同她说什么了,乖乖的坐好。
“阿娘,”池澜先打开话匣子,“您与阿爹是如何相爱的?”
池母愣了愣,倒是没想到如何开口问她,她倒是问起她的事来了。
“为何问起这个来了?”池母笑着,“你阿爹当年走南闯北的,一次出游他救下了我,算是一见钟情吧。”
“后面你阿爹想要求娶我,但是你外祖父不允许,瞧不起你阿爹是一介商人,也看不上你阿爹的家室,便拒绝了他的求亲。再后来,你外祖父想要将阿娘卖给一个官职州判的鳏夫,你阿爹抢了亲,带我逃了家,后面我就跟你阿爹远走高飞了。”
池母说着,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
“那阿娘后悔了吗?”
池澜问她。
池母闻言愣了愣,她沉默了一晌,摇了摇头道:“没有,未嫁给你阿爹时,你外祖父一心只想让我嫁给高官,却从不在乎我在后院被继母欺压到苟延残喘……遇到你阿爹后,他告诉我,这世间很大,女子并不只是要困囿于后院,可以为丈夫洗手作羹汤,也可以仗剑走天下肆意一生……他说女子就该自私一些,多为自己考虑,泛爱众可以,但一切感受都要基于自己是否活得舒适活得自在……你阿爹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池澜抱着她的胳膊,轻声道:“那阿爹可有说过后悔的话?后悔与阿娘相识相知相恋?”
“没有。”池母慈爱地抚摸着她的脸,笑道,“若他抱怨过,那阿娘也不会跟了他这么多年。”
“可是……”池澜枕着她的肩膀,迟疑着,但还是没有将祖母曾对着她说过那些的怨言跟她说,“阿娘不怕流言蜚语吗?所有人都不赞同你们在一起,认为你就是个祸害,阻挡了他走向更好的道路……”
池母瞧出她的迷茫与苦闷,笑了笑,“两人在一起讲究的就是你情我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人的眼光只能干扰你的内心,并不能决定什么,人也不能一辈子都活在他人的眼光当中啊,那得多累啊,自己决定舒服觉得自在觉得合适,就怎么过……”
池澜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这过日子啊,最重要的就是双方怎么想的,若是有一方出了问题,这日子自然是过得不舒心。”
“嗯。”
池母将她散落在额角的发丝捋好,笑着问:“怎么问起这个了?与大公子闹别扭了?”
池澜抿唇,撇头道:“没有。”
“蛮蛮问了阿娘这么多,那阿娘也要问问蛮蛮了。”
“……”池澜有气无力的,“阿娘想要问什么?”
“自然是蛮蛮如今正在烦恼的问题,”池母笑了笑,她道,“蛮蛮是怎么想的?就是与秦岸。”
“唔……”池澜小脸一皱。
池母握着她的手,道:“蛮蛮这事可不能再糊涂下去了,这关乎你的后半辈子,如今大公子要去那绥州,山高路远的,你可要跟着他去?”
“我——”
“阿娘并不是反对你们,也不是瞧不起大公子,他有才,去了哪都能发光发热。但你不一样啊,你是阿娘的宝贝,从未受过一丝苦楚,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没有阿娘陪你,大公子为了公事也不可能时常陪着你,你如何能行?”池母苦口婆心,打断她的话,“阿娘是担心你……”
“我想陪他。”池澜直起身,反握着池母的手,说道,“女儿想陪他一起去,不过是一个新的环境,女儿自然是可以生存下来的,更何况还有他陪在女儿身边,他需要我。”
“且他会成现在如此,也有女儿的份,女儿自然不能将他抛下。”
“可是蛮蛮,愧疚与爱是不一样的。”池母蹙眉,忧虑她分不清自己的心,说道,“你对他的补偿可以是其他方面的,但将自己赔进去是不明智的。你要分清楚你对他是爱,还是愧疚同情,抑或是仰慕。”
“阿娘,蛮蛮心中知晓。”
池母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说道:“你能想清楚这自然是好的。”
“阿娘都能做到,蛮蛮自然也能做到。”
“你这孩子……”
话还没说完,池澜就又蔫巴下去了,她蹙起眉,噘嘴吐槽道,“可是那些人老是说一些我与秦岸的丧气话,我就很生气……”
“又生气又难受。”池澜撅起小嘴补充道,“好似我配不上秦岸。”
池母贴了贴她的额头,柔声道:“蛮蛮怎会不配呢?依阿娘看,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男子是配得上阿娘的好蛮蛮的,说配不上的自然是不长眼的。”
“哼。”池澜认同地哼了哼。
池澜心中憋闷许久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心中也想通了些事情。
既然想去做了,那便去做吧,反正还年轻,有本钱,就算赌输了她也还有阿娘,也算不上一无所有。
况且。
他需要她。
池澜想。
*
秦府。
秦岸在收拾出发需要的东西。
福来在旁边看着,几次三番想要张嘴同他说话,但见他专注收拾的模样又欲言又止。
秦岸这时才察觉到他的目光,专注整理手上的东西,一边说道:“说罢,可是有什么事?你都瞧了好几眼了。”
福来张了张嘴,迟疑道:“表姑娘怎么办?”
秦岸抬眼看他。
“郎君可是要带表姑娘一起去?”
秦岸抿唇,他本就不想带她去,可上回他不过是去上京两个月她就能将自己嫁出去,若他这回不带着她,等他不知何年何月回来,她是不是就得儿孙满堂了?
他敛眉低声道:“嗯。”
他会好好待她的,等他从荣通县回来,等他功成名就,会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补全他对她的亏欠。
“郎君……”福来还是想要劝他,他苦口婆心,“听闻那荣通县穷山恶水,民智尚未开化,姑娘同我们去那里可不就是吃苦的份吗?郎君您舍得吗?”
“……”秦岸动了念,手中的动作一顿,眼睫低垂,令人看不清眸中情绪。
“且,我们到了那万一顾不上姑娘了,让她受委屈了受了伤,您也不心疼吗?”
“郎君?”福来还想再劝,秦岸抬手制止,他道,“莫要说了,你说的这些我心中自然是知晓的,你让我再考虑考虑。”
“……郎君。”福来叹了声,只能作罢。
“你先下去。”
“是。”
秦岸靠着椅背,面露疲倦,他揉了揉眉骨,心中亦是纠结万分。
该不该带池澜过去呢?
若是他不带,她能好好的等他回来吗?
他有资格让她浪费年华等一个不知何时能够回来的人吗?
别说有没有资格,他自己就替她不值。
只能怪自己现在高不成低不就,没有能力给她最好的,却一直想要将她捆在身边。
秦岸自嘲一笑,暗叹一声。
“秦岸?”
正当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池澜出现了,她就站在他面前,笑意盈盈。
“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
池澜笑道:“我是来看老太太的,正好也来瞧瞧你。”
“嗯……”秦岸拉过她的手。
“收拾得差不多了?”池澜环顾四周,只见他收拾的东西大多都是书籍。
“嗯,差不多了,也没有什么要带的了。”秦岸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把玩着她的手。
“秦岸。”
“嗯?”
池澜投怀送抱,勾着他的脖颈,笑弯了眼眸,道,“你想不想我陪你去?”
“……”秦岸抿唇,没有回答。
“难道你不想带我去?”池澜晃了晃他,撅起嘴追问他道,“想不想?”
“……”
他撇开视线,就是不看她的眼。
他想,他想的,怎么可能不想?他一刻都不想与她分开。
她主动提出来,秦岸反倒是想起了福来方才说的话,她不应该去那些地方,且他还不知那里的情况,万一他倒时候分身乏术,她对那里不适应,也难以护她周全。
“哼,就算你不想,那我东西都收拾好了,我阿娘也同意了,你可别想甩开我……”
池澜捏着他脸颊,嘟囔道。
“什么?”秦岸怔住。
“好话不说第二遍。”
秦岸猛然抓住了她的手,力度没有控制好,池澜吃痛。
“诶呀!你这么激动干啥呀?”
“抱歉,抓疼你了。”秦岸反应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将上面抓红的指痕揉开,轻轻吹着,想要缓解她的疼痛。
“好啦好啦,没事的,就是抓红了而已,不用这么紧张。”池澜对他这样哭笑不得,捧起他的脸,问道,“你方才激动什么呀?难道你不想我陪你去?”
秦岸贴了贴她,又蹭了蹭她的手,低声说道:“想,自然是想的……”
“哼。那就啥话都别说了。”池澜捧着他的脸,轻啄他的脸颊,“我会陪你的。”
“嗯。”
从今往后,她都会陪在他身边的。
她会一直陪着他的。
*
很快到了出发那日,秦岸与池澜,带着心事重重的福来和满是不舍的莺莺,以及几位身手了得的护卫,踏上了前往绥州的船只。
秦家老太太身子不便,也不舍分离的场合并没有来,二房的人心中对他俩还存着气,也没有来送。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秦岸刚夺得了状元就在圣上面前失了势,一众人审时度势,也没有前来相送。
只有秦信和池母来了。
“蛮蛮记得同阿娘写信。”池母泪眼朦胧,紧紧抓着池澜的手,说道,“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受委屈了……”
说着,她又看向同秦信道别的秦岸,对他道:“你一定要好好对我女儿,若是你敢负了她,就算你在天涯海角,我也定要讨个公道!”
秦岸惶恐,认真地道:“夫人放心,秦岸定会好好待她,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若是你想阿娘了,你可以回来找阿娘,阿娘会等着你回来的……”池母紧紧抱住池澜,一直忍着的眼泪滑落。
池澜也哽咽着,她道:“好,蛮蛮答应阿娘,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阿娘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女儿担心了。”
她看向一旁温文尔雅的秦信,她道:“秦叔叔要好好待我阿娘。”
秦信震惊,心中又喜又惊,他点了点头,沉声道:“澜儿既然相信我,我自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放心去吧,你阿娘我会好生照看的。”
池澜点了点头。
临别之时,池澜抱住池母,她轻声在她耳边道:“阿娘若是真的喜欢秦叔叔……蛮蛮和阿爹都会支持您的,只要您幸福快乐。”
“……嗯。”
母女相拥而泣。
再怎么不舍也总归是要分别的,船夫的呼喊声响起后,秦岸牵着池澜上了船,两人站在甲板上与他们遥遥相望。
“阿娘!”
船开了。
池澜撑着栏杆,用力地朝着对岸的人喊道:“阿娘!”
“我会回来的!”
“我很快会回来的!”
闻声,池母视线模糊,哽咽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朝着他们挥手。
秦信上前,轻轻地虚拢着她,让她靠在他的身上,不至于孤立无援哭到昏厥。
“莫要哭了,若是哪天你想澜儿了,我便带你去见她。”秦信轻声哄道。
池母忍不住了,扑进他怀中放声哭泣。
“蛮蛮,蛮蛮,我的蛮蛮……”
秦信轻轻拍着她的肩,以示安慰。
船上的场面也相差不多,池澜还是阿爹去世后第一回同阿娘分别,幸好阿娘身边有个爱慕她,会对她好的秦叔叔。
秦岸用指腹小心地擦着她的眼泪,心疼道:“相信我,我会很快就让你们相见的。”
秦岸对她承诺。
很快的。
他会很努力的。
努力往上爬。
努力让她重回泾阳。
风风光光的回来。
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