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衢

    哗然一片。

    “那是谁……?”

    “现在山道里第一是谁?”

    所有人都在不可置信。

    但一骑绝尘的人就在那里。

    ——就是姜杳!

    这边高台上,当时和姜杳有一宴之交的几位小姐都站了起来。

    “‘舞交衢’经过狭窄山道,大多数人都是求稳,她连第一个都敢这么快?”

    刘玉震惊道。

    “御”第一门,舞交衢。

    通过整个山道的三条通道,驱驰自如,身上没有太多灰尘和被扎破的道子。

    姚瑭侧目,声音笃定。

    “她会纵马,而且非常娴熟——没经验的人不敢这么骑。”

    姜杳单手拽缰绳,肩背都处在一个直又放松的状态。①

    风流和仪态兼具,恣意和矜雅并存。

    白色的流影在火红的马匹之上。

    像铺天恶火袭来,白鸟不逃不避,反而与焰共颉颃。

    几个人说话间,她又侧身躲过了一片枝桠。

    李如嘉也忘了当时和姜杳的龃龉,震惊掩唇。

    “阿晚,你这位二姐姐,到底有什么不会的?”

    姜晚的手指在袖中紧握,用力到发白。

    她勉强一笑。

    “二姐姐大概是如今刻苦练习,我也不甚清楚。”

    “——大抵她是真的会御马吧。”

    而这边的人群中,翁纯已经畅快地笑了起来。

    “这叫会一点?”

    她眼眸环视左右难看的脸色,高声道。

    “她说她会一点,这要是一点,那我可是一点都不会了!”

    所有人议论姜杳统统不知道。

    她只觉得畅快。

    骑马畅快。

    甩掉后面那群追不上她的人畅快。

    再也不用费尽心思掩藏也畅快。

    穿到这里这么长时间,姜杳头一次这么痛快!

    风掠过脸颊,刮起一点碎发。

    她听到的只有呼啸声。

    很少有人知道,姜杳少时习武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师父山上骑马。

    别说是穿过山道、经过河岸,他们什么地方都能跑。

    姜杳亲昵地拍了拍胯///下的红马。

    她刚才第一眼就喜欢,高大漂亮,是神骏。

    红马持续喷气,还发出了低鸣。

    它也在兴奋。

    “好孩子!”

    女孩子的嗓子清清亮亮。

    不同于平时的柔哑,此时她说话发音都更接近她原身的习惯。

    肆意又轻快。

    “再快些,咱们闯过去!”

    这回的守擂者也是熟人。

    他们认识,是当时翁纯塞臂缚进嘴又被狠狠揍了一顿的那位。

    他现在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本来以为姜杳是个花瓶,他还和沈鎏应承了不少好话,立誓说要把她在“舞交衢”就堵死……

    结果他连马尾巴都摸不到!

    那人眼神阴鸷,往后看着疲于奔命追着他的人。

    都是水货!

    前方突然极其清亮的铜锣响。

    然后是在山道尾记名的人喜气洋洋的唱名声。

    “‘舞交衢’第一名,姜杳——”

    这声音在山里回荡。

    所有人都听见了。

    滔天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姜晚的手指被不小心掐破,在远处的姜陶震惊抬眸。

    沈鎏脸色青黑,贾裕平失手打翻了一套茶盏。

    乒呤乓啷的碎响,却像是另一种庆贺与嘲讽。

    “舞交衢第一名是谁?”

    贾裕平咬牙切齿。

    旁边的吴叁梁和程钊根本不敢作声。

    他们是当时被徒手从姜杳座位上拎起来的那两个,如今一左一右站在贾裕平旁边,如同鹌鹑。

    可唱名的人不知这边的心里活动。

    他喜气洋洋,又敲了一次锣。

    “‘舞交衢’第一名,姜杳——”

    第一项已经出了结果。

    这边观礼台上议论滔天。

    “舞交衢”第一名,姜杳!!!

    贾裕平面皮紫胀。

    他深呼吸几次,才阴恻恻笑起来。

    “不急。”

    他慢条斯理,“不急……”

    他们准备的还在后面。

    姜杳不可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这场比试!

    听到唱名的守擂者同样面色一变。

    他一甩马鞭,猛然加速。

    “驾!”

    沈小少爷不会高兴这个结果……

    他要在下一项追上姜杳!

    已经出了山道的姜杳轻轻勒住缰绳,“吁”了一声。

    她抬眸望向远处的林子。

    鸟雀飞起,苍黑一片。

    下一项。

    逐水车。

    逐水车,原义是随曲岸疾驰而不坠水。

    但既然改成了骑马,赛制也有所更改,变成了在几位夫子的共同目睹下,在这片林里策马绕那条九曲十八弯的溪流,以最快的速度绕过每个弯。

    难度不算大,主要是在于和马匹的配合以及那转得人头晕的弯。

    姜杳昨日刚和游渡朝来踩过点,心里有数。

    她正欲策马,突然耳边响起了系统疯狂的报警提示。

    他们共事这么久,从来没听到过系统这么严峻的声音。

    “宿主!附近埋伏了五个黑衣人!”

    它在脑袋里几乎是尖叫。

    “他们带着弓箭,对准的是你的马——他们是冲你来的!!!”

    林子里鸟雀惊飞一片。

    常恩郡主被那片鸟雀惊扰,抬眸望去。

    旁边的红衣人闲闲抬手,递给她一盏茶。

    “鸟雀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他语调轻缓。

    “不如等一等,看今日先来的是谁。”

    “哥哥倒是有闲心。”

    常恩郡主面色紧绷,接过了那盏茶。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和皇伯伯那般僵,怎么又转而愿意替他来观礼,看一场‘过君表’?”

    “你明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她声音急切。

    “你到底怎么想的,闻檀哥哥?”

    闻檀垂了垂眼。

    他长而浓的眼睫像一把扇子,重重叠叠挡住了琥珀色眼底的情绪。

    啊。

    还是这么无聊啊,这群人。

    接受一点便欣喜若狂,行事悖逆他们的意愿就是不按常理出牌,想不明白了就是高妙招数。

    所有举动在他们心里都能拆出无数阴谋诡计,前招后手严严实实,套路陷阱密不透风。

    人都这么无聊……

    那就活该都被他杀了。

    “你还是看鸟雀吧。”

    闻檀诚恳道,“别一看见我就皱眉头。”

    文陵突然过来,附耳跟闻檀说了什么。

    闻檀意外地挑了挑眉。

    然后他一展袖子,站起了身。

    “你去哪儿?”

    常恩郡主意外道。

    “再过一会就该‘过君表’了,你这时候要去什么地方?”

    红衣的年轻人挥了挥手,声音懒倦。

    “去看白鸟。”

    白鸟本人现在根本不知道这人闲着没事干进行的鸟塑。

    她勒住马,环顾周遭。

    刚才还兴奋的红马现在也开始焦躁不安。

    姜杳安抚性地摸了两把,喂了它一把用积分换的豆子。

    姜杳:“统,还记得我们当时换的双刀和匕首吗?”②

    系统:“我记得但是他们是五个人!!!你还不知道他们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换给我。”

    姜杳声音笃定。

    “换给我。”

    她又重复了一遍,语调甚至隐隐带了一点兴奋。

    “我们还没有试过,在有趁手武器和力量buff的双重叠加下,我的上限是多少。”

    系统数据库不怎么理智,动作却很快。

    姜杳后腰出现了两把双刀,靴子里也感觉到有东西。

    “统,帮我定位这几个人的位置。”

    她的手掌按上了刀。

    那几个埋伏的人隐隐觉得不对。

    他们听从世子的命令,埋伏的应该是个白色骑装的女孩子。

    等到她到密林这边,就乱箭对住她的马。

    可以不射杀,但一定要把她吓到摔下去。

    但据说应该在比较靠后的位置……怎么第一个出来了?

    而且看这个骑马的动作,怎么也不像世子口中“不擅马术”的人啊?

    都第一了!

    还甩了后面人那么多!

    领头的黑衣人更觉得不对劲些。

    他卧在草丛中,却觉得姜杳的目光一直对准他。

    ……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地想。

    他是贾家暗卫最出众的那一批,即使是横阙院的夫子亲至,也不能这么快察觉他在哪,她一个没武艺傍身的小丫头,怎么可能?

    风突然袭来。

    草丛被随之吹动,卷起一阵碧绿昏黄的浪。

    黑衣人的视线也被随之遮挡一瞬。

    下一刻,他脊背一凉。

    常年潜伏的本能让他瞬间感觉不对,头也不回向后劈手挥弓,却被大得惊人的力道狠狠抓住了弓!

    五个黑衣人同时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实木的弓箭,竟然被徒手捏断了!

    其余四人翻身而起,而那人的刀已经架在了第一个黑衣人的脖颈之上。

    单手扛刀的女孩子嗓音轻快。

    “嗨。”

    “来都来了,一起上吧?”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等在“逐水车”的几个夫子觉得不太对劲。

    “按理说那个丫头这么快的速度能过完‘舞交衢’,剩下这一点路怎么走,不也都走到了?”

    第一个老者五六十岁,短髯长目,面色红润,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内家高手。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旁边的老者也站起身,白眉毛也跟着皱起来。

    “那条密林不算荒寂,也没什么蛇虫猛兽,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三个年岁不大,身上还穿着甲胄,看起来像个武官。

    “各位若不放心,我骑马去看看。”

    “不用,我过去便是。”

    出声的不是他们中间任何一个。

    所有目光瞬间警戒。

    能这么悄无声息靠近,不被他们发现,是何等的功夫?

    然后下一瞬,甲胄将军身边的几位夫子目光放松,笑了起来。

    “……小郡王。”

    “是鸣銮家的那个小子。”

    闻檀当时也在横阙读过书,和这几位或多或少都有师生之谊。

    他一改在常恩郡主和其他人面前的倦怠,冲这几位拱了拱手。

    “闻檀见过各位师父。”

    “我刚才还纳罕,怎的是你来替皇上考‘过君表’?”

    短髯的老者一捻胡须,“这是重新开始干正经事情啦?”

    “不算。”

    闻檀道,“他因为燕伏的事情很是伤心,秦王殿下又不在燕京,宗室子弟里面找到我了吧。”

    他不怎么愿意解释,冲几个夫子笑了一下。

    “学生先走一步,我替诸位去前面看看。”

    正在这时,大马的嘶鸣响起。

    白色骑装的少女策马而至。

    她单手持缰绳,眼眸清湛。

    马的皮毛有些乱,却异常地乖顺听话。

    姜杳见到几个人,也不下马,在马背上躬身向几人抱拳行礼。

    “学生姜杳,见过各位师父。”

    她嗓音有一点哑,但尾调有压不住的兴奋。

    闻檀意外抬眼。

    他眼很毒,一眼便看到了姜杳靴底的一点不对劲的深色。

    闻檀轻轻抽动鼻子。

    有股很淡很淡的血腥味。

    两个人对视一瞬。

    是姜杳先低头,冲他也行了礼。

    “小郡王。”

    “姜二姑娘。”

    闻檀欠身回礼,眼梢不着痕迹瞥过文陵。

    刚才文陵说姜杳第一,怎么都不可能这么慢才过来。

    血腥味……

    这小白鸟中间干什么去了?

    文陵会意,悄悄离开。

    这边正准备唱名,但那边又有马的嘶鸣声。

    来的竟然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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