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皆惊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种沉默。
沈鎏怒意和震惊各分半边,有一瞬的语无伦次。
“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
姜杳笑起来,“我连终身大事都赌得出去,我有什么不敢的?”
“现在是你,敢不敢赌?”
“他不敢便不敢吧。”
出声的不是沈鎏,而是在台下的游渡朝。
“我也参加。”
他看向沈鎏的眼神轻飘冷漠。
“你不是说扶梁人不配插手吗?”
薄唇微微一勾。
“咱们择巢试上见。”
“只是——”
少年人懒洋洋地拖长了腔调。
他青色的眉勒在夕阳下闪着光。
“别被我们扶梁参加的人打垮了便好。”
“那看来是不赌了。”
姜杳遗憾地看了沈鎏一眼,起身准备下擂台。
“择巢试见啊,沈小少爷。”
翁绮眼里还有震惊,翁纯却已经跟着踩了沈鎏一脚。
“我当你是什么英雄,原是个懦夫!”
台上的姜杳和她对视一眼,都笑了出来。
几个人站在一处,突然像是隐隐成了汇聚之势。
“站住!”
后面传来了沈鎏有些嘶哑的声音。
姜杳置若罔闻,径直跳下擂台。
她动作轻飘干脆,像是一点都不畏惧这三尺的高台。
“站住……我赌!”
沈鎏声音极高。
姜杳有些意外转头。
然后她笑了起来。
是个轻快明媚的笑容。
好像在约明天一起在烹桃食春吃饭一样轻松。
“那,择巢试见。”
系统提示,【嘲辱】剧情点完成。
积分奖励已经下发。
这疯狂又荒唐的赌约第二日便传遍了整座开鉴门。
再往后,整个燕京贵胄圈子都知道了这个赌约。
所有人都被震撼。
骂荒唐的有之,兴奋看热闹的有之,横阙和扶梁门口每天都有不少人挤着想看热闹,但几个当事人都隐匿不出。
姜杳为了防止姜家人作妖,干脆打了申请,住进了开鉴门女弟子的寝楼。
她同时请了常恩郡主和翁绮为她保驾护航,这两位一出面,谁也没办法当面责怪她什么。
游渡朝应该是回去挨揍了,因为他第二天来的时候颧骨青了一块。
但他绝口不提,姜杳也便没说什么。
只是她用积分兑了两罐上好的药膏放在他案几上。
择巢试前三天,各院考试规则已经公布。
当时姜杳、游渡朝和翁绮翁纯在烹桃食春一起吃饭。
翁纯去打汤了,其他三人在看考试规则。
横阙院,礼、乐、书、数四门仍然要考,在扶梁的考生,策论、清谈和论道也必须合格。
除此之外,便是本院的两门。
“射”和“御”。
这里的教育体系和姜杳那个时代的周朝内容基本相同,学生需要掌握六种基本才能,分别就是:礼、乐、射、御、书、数。
“御”不仅是御马,更是驾驭马车战车的技术。
若论古籍,一共五御——鸣和鸾、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逐禽左。①
通俗解释,便是行车时和鸾鸟鸣啼相应,车追随曲折岸边疾驰而不坠水,经过天子的表位有礼仪,过狭窄通道而自由驱驰,行猎时追逐禽兽从左面射获。
但有几门教考起来不现实,所以考试的时候将驾车换成了骑马,考的主要是“逐水曲”、“过君表”、“舞交衢”三项,一条山道走完全程。
在中间如若运气好,会有代替王上的皇室子弟观礼,来完成“过君表”这一项。
“射”也是要求极高。
军事射箭技术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②
这五门同样极有讲究。
对力气的要求也更大。
姜杳看到此处,已经听见游渡朝倒吸凉气的声音。
她接着往下看参赛规则。
所有赛制都是每组五人,加一本院子弟守擂参赛。
横阙院夫子和朝廷武官将军们一共五人,打分计算成果。
如若守擂者第一,则全组无继续资格,如参赛者一门若垫底,无继续参加资格。
姜杳一目十行,很快将下面的分组名单、夫子名单和守擂者都看完。
姜杳:“统。”
系统心领神会:“好,拍下来了。”
翁绮有点担忧地看向对面进食的两个人。
“今年参加横阙择巢试的一共是三十人,恰好六组。我们出的守擂子弟都是沈鎏身边的人。”
“而且御马的三科、射箭的五科难度都很大,即使是我们,也不一定能保证很好的成绩,更何况是男女混考。”
翁纯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汤回来了,语调也不怎么轻快。
换句话,竞争人多,考试很难。
游渡朝闻言,也忧虑地看了姜杳一眼。
他们到底都听说过姜杳那些射御极差的谣言,也见过姜杳确实不光彩的这两门。
“姜杳,你到底行不行?”
游渡朝想,要是真是强撑,那他硬着头皮替她磕头道歉,或者求父亲哥哥回来为她做主,庇护她赖账也不是不行。
说到底是表兄妹……真能看着她硬逞强不成?
三个人目光里的主角咬了一口甜点,心满意足地抬头。
“今天的梅花糕很好吃,你们真的不尝尝吗?”
“……”
三个人无言以对。
游渡朝发现了这人强到变态的心理素质,愤然拿了她一块糕点。
“没拿。”
姜杳也不恼,示意翁家姐妹都尝尝——她直接拿了一屉。
“尝尝,好吃的。”
梅花糕确实清甜。
小巧精致的一块,色香味俱全,慢慢咀嚼中,似乎确实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在满口香醇里,姜杳语调不紧不慢。
“我确实会一点,不至于垫底。”
她慢悠悠。
“比你们之前看到的好一些,不至于考不上便是。”
翁绮翁纯见识过她的投壶手法,也更信任她几分。
游渡朝仍然半信半疑。
但姜杳已经转移了话题。
“一组五人,打分恰好分出甲乙丙丁四等和末尾,我看过分组,我和游渡朝不在一块,不用担心冲突。”
“第一日考礼乐书数,我会把分数拉到最高,现在担心游渡朝文化课比较要紧。”
游渡朝耳根瞬间红透。
“姜杳!我去年分数都合格了!”
“是,每一门都是夫子捞的,多一分都不给你。”
姜杳漫不经心。
翁绮翁纯都被逗笑了。
紧张的气氛一扫而光。
这边嘻嘻哈哈自成一片天地,那边却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如影随形。
赫然是坐在最角落,面上还缠着纱布的贾裕平!
“我打听到了。第一门是‘御’,咱们完全可以在她的马上动手脚。”
旁边几个公子哥也紧紧盯着那边窈窕身形的少女,“她本来御马就不出众,到时候惊了马,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身上。”
贾裕平笑起来。
他面容上还有鼓泡,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溃烂,显得这白面的猪肉包子像是皮坏了,越发扭曲可怖。
“好……好啊。”
他要她考不过择巢试。
他要她半身不遂、像滩烂泥一样躺在床上。
这笑容实在太可怕,几个公子哥都有点发怵。
但他们只能壮着胆子继续出谋划策。
但贾裕平好像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只是低低喃喃,森然嚼血一个名字。
“姜杳、姜杳……”
“我要她生不如死!”
礼乐书数四门考完的第二日。
山道竞场。
这是开鉴门紧挨着郊外的一座山,平常很少有人来,一般都是横阙院学“逐禽左”的时候才会来。
比起考扶梁的舌灿莲花,考椽金楼那帮算盘都能打出花、惊人心算,考千机时候随机抽观众做考题算命,横阙院虽然吸引一部分男学生,观众却一直寥寥。
但今天不一样。
所有没参加择巢试的学生几乎都聚集在了这里。
场边乌泱泱全是人。
细细看去,不仅有不少身穿短打的少年人,旁边香风阵阵,虽然都是白裳乌襟,但一看身上的小装饰,便知道是女孩子。
姜杳和沈鎏的两回对峙早就传遍了开鉴门,来的人多得让人惊叹。
那边已经出来了不少考生。
不少考生身材都有异于常人,胳膊顶人大腿粗的、格外高的、太阳穴微凹陷一看就是高手的、步履稳健的。
他们一个一个出来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是极强的。
那边有小姐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姜杳在想什么,放弃扶梁那样的好地方,来这里考试?”
“还和沈鎏做那样的对赌……她是不是失心疯了?”
“这怎么能比得过啊?”
和姜杳有过节的男性更多,他们则在女孩子们的恐惧中找到了高高在上的优越和等着姜杳出局的诡异兴奋。
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开始低低发笑。
翁纯翁绮不巧,就挤在这群人中。
“我恨了八百年,当初就不该听爹爹的来横阙院。”
翁纯翻了个白眼,“这群脑子跟杏仁一样大小的蠢货……”
她想和姑娘们在一起,再讨厌的都起码赏心悦目还有脑子!
翁绮安抚地握了下她的掌心。
她艳丽的眼轻轻眯起。
“阿杳出来了。”
那边人群也发生一阵骚动。
姜杳一身白色骑装,纤秀笔挺的身影在一众五大三粗里格外扎眼。
她走得不快不慢,步履轻巧。
像一堆寡淡丑陋的假山里头冒出来的一棵白色竹子。
这么想的游渡朝搜肠刮肚,只想起来句旧诗。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③
她就是那株修竹。
那边又出了一阵喧闹。
这回女孩子们倒吸凉气和议论瞬间轰然作响。
“滕荆王……”
有人喃喃。
“是滕荆王!”
“小郡王来了?!”
“怎的是他??”
来者赫然是一身红衣的闻檀!
“不是只有五位夫子判断吗?他来干什么?”
场内惊疑不定。
文陵和平鞅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已经习惯了他们老大的大张旗鼓,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很快有好事者小跑着过去,又迅速传开。
这回的震惊却不比听姜杳来横阙考试要小。
“他代替皇室,来考‘过君表’!”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此时,场内已经开始牵马。
姜杳是第一组第五位,她右侧就是横阙院的守擂者。
她已经算得上高挑,但和那人比还是矮了大半个头。
但姜杳面色淡然,一点没有怯场的神态。
“你们猜猜,这回她几次能上的去马?”
这边突然有人出声。
刚才还在震惊闻檀的人们瞬间回魂。
似乎是为了掩饰刚才的震惊,笑声连成了片。
这是开鉴门众所周知的一个笑话。
姜杳四肢算不上协调,学御马的第一个月都没办法翻身上马。
在旁人已经可以不用帮忙的时候,她仍然在摇摇晃晃踩马镫。
“三次吧,毕竟都来考了,怎么着不也得好点儿?”
“我说两次,都敢打赌,怎么不能相信我们姜二姑娘?”
虚情假意地嚷嚷过后,又开始笑。
这边也有小姐们附和着嘲谑,但也有不少少女有些难堪恼怒。
……到底是燕京的王公贵胄,还是千金小姐,哪里沦落到在这里被他们恶意揣测什么姿势摔下去?
成什么样子!
有一个女孩子更是忍不住向前一步,似乎是想要理论。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第一组,第一个利落上马的,赫然是白色骑装。
纤秀笔挺,高挑飒爽。
她动作利落,速度极快。
姜杳几次能上马?
这问话刚刚还响得很,现在却鸦雀无声。
只是有刚才没附和的人,低低地笑了起来。
很少,却确实出了声。
姜杳几次能上马?
一次就够了!
哨声响起。
少女两腿一夹马腹,第一个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