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恩郡主抚掌笑出了声。
“我不欢迎你?我哪敢呢,如若姑姑知道,不把我的皮扒了!”
她歪着脑袋,“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可有要事?”
闻檀含笑。
一刻钟后,贵女们纷纷识趣告辞出齐王府。
小郡王美貌逼人,却实在让人无福消受。
何况王公贵胄说事,十有八九是皇家有关。
虽然世家大族确实需要这些消息,但是从这喜怒无常的美人、金吾卫的挂名统领这里,怕是讨不到什么。
姜杳拿到了天山雪莲和装病讨到的药材香料,和烟柳霜浓准备离开。
“姜二姑娘!”
“姜二小姐!”
两个年轻的女声一前一后,急匆匆由远及近。
姜杳步履一顿,回头。
是翁家的两位姑娘。
翁大小姐走得飞快,一只手提着什么,另一只手还拽着妹妹。
看到姜杳回头,鲜妍的美人眼前一亮。
姜杳对这对很有特色又有自己想法的姐妹印象不错。
她微微一俯身,“翁大姑娘,翁三姑娘。”
翁三小姐笑起来:“你好客气!”
她把那沉甸甸的箱子从姐姐手里接过来,双手往姜杳那边一递。
“一点心意,还请笑纳——不是郡主的东西。”
姜杳愣了一下。
“二姑娘明快潇洒、技艺高超,很让人折服倾倒。”
翁大小姐说话是燕京贵胄特有的玲珑圆滑。
“哎呀姊姊,你别拿那一套来!”
翁三小姐笑着撞了长姐一下。
“我们很喜欢你,所以想送你东西,与你结交——今天听你的话,是想参加择巢试,从扶梁阁出来吗?”
猝不及防一记直球。
其他几个姑娘此时刚出来。
她们本来在有说有笑说话,此时突然都鸦雀无声。
……谁喜欢谁?
啊?
不是……等等?
但翁三小姐显然没想着等姜杳回话,快言快语又接了下去。
“不管姑娘去哪儿、想进什么地方,这里面的书应该都能帮上些忙,其他珠玉不足挂齿,姑娘权挑些好的戴一戴,便是它们的福气了。”
翁大小姐笑起来。
她描摹得细而长的眉轻轻一挑。
“舍妹言行无状,姜二姑娘还请则个。”
她温声说,“但小妹所思所想,便是我的所思所想。”
“姑娘若不嫌弃,可喊我一声翁绮,叫她翁纯便是。”
姜杳这才是真正愕然。
《谋她》里对翁家描摹不多,只知道是燕朝开国时的勋贵,也是太后的母家。
但太后笔墨不多,翁家低调,只在燕伏试图争取权柄的时候出现了片刻,还断言此子性情阴鸷狠戾,不堪为帝。
姜陶姜晚二人也试过和翁家姐妹交好,但这对姐妹性情到志向都古怪,在横阙院习武,不爱与贵女结交游玩。
今日她们来齐王府已经是看在常恩郡主的面子上。
留意一下便知道,这对姐妹虽八面玲珑,出声赞美了姜晚和常恩郡主的情意,但她们从头到尾,除了常恩郡主和对方,就没怎么和其他人搭话。
那是一种真正的自矜和冷漠。
那个角落的几个贵女也都互相交换了愕然的眼神。
开什么玩笑……翁家女主动交好?
投壶好就这么吃香?
那姜晚投壶好了这么多年,翁家姐妹怎么还是对她不冷不热?
谁都巴结不动的主儿,青睐姜杳!
而那边,姜杳已经双手接过了这匣子。
她笑起来,朝着这两位一躬身:“那杳娘便却之不恭了。”
翁绮和翁纯同时回礼。
她们一起走到齐王府门口,上了马车,这几个在墙角的贵女才出来,交换了个眼神。
刘玉轻轻叹了口气。
“才来了一次,郡主和翁家二位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姚瑭应是。
“看起来像惯会扮猪吃虎的角色,没事莫往她那儿自讨没趣。”
李如嘉冷笑,“我倒是好奇,当时巴结不上翁纯又没比过翁绮的那位姜三姑娘,心里是什么心情。”
她显然还记恨姜晚打断她的话,幸灾乐祸笑出了声。
“惯是会做姐妹情深的,但是若姐姐比她好了这么多,还能‘情深’么?”
几个人说着话向外走去。
她们谁也没留意到,另外一个角里,乌皮靴一点一点露出来。
手握得极紧,指甲全部陷入肉里。
是姜晚。
她深呼吸几次,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名字。
森然嚼血似的,让人毛骨悚然。
“姜杳……”
“姜杳?”
闻檀重复了一遍。
他长眉微微挑起,露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神色。
“抱歉,闻檀哥哥。”
常恩郡主露出愧疚的神情,“另外一株确实还没长成,我当时想着不着急,便将这一株当投壶的彩头送她了。”
闻檀望向她,静静地听,没作声。
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珠像某种食肉的大型兽类的眼睛。
兽类的直觉,就是看清楚这些人皮囊下是善意还是恶意。
也分得清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也没想到哥哥今日这么快便来……她应该还没走远,我拿其他东西,换回来这一样?”
常恩郡主转了两个圈,突然道。
“不必了。”
他微微一哂,“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年轻人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就让人视线不由自主追随。
“是我今日来得唐突,贸然求药,求不到也正常。”
他说得极客气,也没带那一贯含情脉脉的腔调,甚至是冷淡的。
“打扰。”
他微一拱手,便要往外走。
“闻檀哥哥!”
常恩郡主猛然叫住了他。
闻檀站住,微微侧目。
“你不该站在他们这么多人的对立面……今日受伤的是文陵,后面又会是谁?”
她语气急切,字字诚恳。
看不出一点娇憨天真的模样。
“你已经在阎王殿门口走了一遭了,还要这般一意孤行么!”
“你说到底,还是……”
“郡主。”
闻檀淡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姓闻。”
他轻轻扯了扯唇角。
“今日叨扰了,改日我让平鞅送礼来。”
他转身,红衣招展。
一步也不曾回头。
常恩望着他,急促地呼吸,身子软软倒了下来。
“郡主!”
“姑娘!”
几个侍女连忙上前来扶住她。
一屋子的人都忙乱起来,赶忙端茶倒水,喂药扇风。
唯有一个和她最亲近的侍女搀扶住她,担忧地向外望了一眼。
“我们明明……姑娘为何要这么说?”
“常恩郡主素来喜好药材,根本就不可能只有一株天山雪莲,她为何这么说?”
“为了自保。”
齐王府外,闻檀一把撩起帘子,矮身进了马车。
“她不敢和滕荆王府来往,推给别人是最好的选择。”
他秾丽的眼梢睨过来,长指一抬,将凑过来头的少年推开。
“坐直了说话。”
那少年显然不服气,但仍然悻悻坐在了他对面。
“如果受伤都当不了借口,那咱们怎么办啊,小郡王。”
旁边的侍从正在撕脸上的□□。
刚才还面容丑陋毫无记忆特点的人立刻变了。
赫然是当时送姜陶回府,面容英俊、甲胄在身的文大统领,文陵!
他今日只穿了暗卫的服饰,眉上还有一道极长的伤疤。
应是冲着他面部来的,很是凶险。
“那就装我命垂危。”
他不甚在意地撕掉剩下的一点面皮,将那薄如蝉翼的东西放在盒子里。
“哥需要一个示弱的靶子,天山雪莲是必须要去找的。”
文陵抬眼,望向若有所思的闻檀。
“天山雪莲给谁了?咱们再追上去,面子得做到位。”
闻檀垂着眼,慢条斯理地解腰间的束缚,将金玉烟枪抽出来。
“是熟人,走吧。”
“姜府那位姜二小姐,姜杳。”
姜杳正在马车里翻检那个箱子。
她正欲打开其中一本,却听到有人在急切地说话。
紧接着,车壁被敲了敲。
她微皱眉,抬手示意停车。
“是乔姨娘身边的人。”
霜浓此时从前面下来,匆匆上来。
“她托人传口信,叫咱们现在绕道,莫要回姜府……门口有人来闹事,是冲着咱们来的。”
姜杳眉梢微挑,递过来一个讶然的神色。
“谁?”
这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当众堵门?
姜杳在问这个字的时候,脑袋里已经掠过了几个人名。
系统和霜浓的声音重合。
“嘉南侯府。”
马车仍然在回姜府的路上。
姜杳没让两个侍女劝她,而是微微闭目养神。
她此时正在听系统跟她说情况。
系统:“之前离得太远,这时候能看清了,他们家派了管事的婆子前来,在门口大哭大闹,说和晋王结过亲的人就是不一样,嚣张跋扈、恣意妄为,明明让她家世子毁了容,还能这般嚣张,让师长撑腰,逼着世子给你道歉。”
好颠倒黑白的话。
姜杳揉了揉眉心,但古代和娱乐圈一样的一点是,只要他们说什么,底下看热闹的不会思考,只会相信有证据、声音大、他们想要相信的一方。
除非当面对峙翻盘。
马车越靠近姜府,喧嚷的人便越多。
姜杳耳力出众,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们在议论什么。
“怎的这般嚣张跋扈……高门就是了不起啊,既敢退皇家的亲,又敢烫贾世子的脸……好恶毒的女子!”
“害,也难怪,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她娘长宁郡君不一生下来她就没了?”
“她自己作的孽!命硬还恶毒,这样的贵女,要我是姜大人啊,就早早把她嫁出去或者关进庵堂,也省了心!”
“好可怜的贾世子……正好撞上了这女人回开鉴门的当口。”
“她这般恶毒的人,怎的还能进开鉴门?”
议论声不绝于耳。
烟柳和霜浓都渐渐生起了怒意,姜杳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变化。
她甚至懒洋洋地单手支颐,侧耳听得更清楚些。
“这是嘉南侯府来的婆子传出来的消息?”
她问系统。
“倒是很好的公关人才。”
系统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到猛地泼水的声音!
霜浓掀起来一点帘子去看。
赫然是宋嬷嬷!
她梳着精干的头,笑容仍然是热切市侩的,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不好意思诸位,门口清扫清扫,浇一浇灰……泼着您,别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