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徐宁只默默地看了一眼因喝多了站不稳而倒在桌案旁的徐虎,暗暗叹了口气。
自姜国被灭,徐国的结局就已经被写好了,无论是战还是降,不过是死的方式不同罢了。
可她真的想让他们好好活着。
一阵闷雷将天地炸开了一道口子,羿宁紧张地一个激灵,她想让徐宁赶紧躲起来,可徐宁似乎什么都没听见,径自走出御书房,往宫外走去。
徐国的气数已尽,她已经无力挽回了。
这场雨整整下了半个月,雨势刚减小一些,陈国铁蹄便兵临城下。
徐宁正端坐在公主府内煮茶,府内所有人都被她遣散了,就连能搬走的东西她都给了他们。
如今的公主府空空如也,只有她一人。
徐虎的人到达公主府时,茶壶里的水已经煮开了。
来者是徐虎身边最宠爱的太监,他拿着一道圣旨举在她面前,“徐宁公主接旨。”
徐宁不以为意,微微抬起头看了过去。
她的目光很是清冷,冷得那个太监浑身一哆嗦,脊背直生凉,他不再注重这些繁文缛节,只清了清嗓子道,“皇上驾崩,新帝初登,请公主城楼一叙。”
国都快没了,新帝又有何意义?
徐宁冷笑一声,缓缓起身,“请容我换身干净的衣裳,为父皇守孝。”
太监没有拒绝,只道,“新帝正在城楼等着,还请公主尽快。”
徐宁斜睨了他一眼,不说话,回过身走进了屋子里。
很快,徐宁穿着一袭白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她那长如黑瀑的头发被一支素簪子簪了个发髻,其他的便再也没有多余的装饰,看上去素雅极了。
她跟着来者慢慢走出公主府,钻进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往城楼驶去。
这辆马车是新帝花了好些年为自己登基游街打造的,当时他还托她去姜国给他搜罗上好的珊瑚珠作为马车的装饰。
如今物是人非,那些上好的珊瑚珠子依旧镶嵌在马车里,而徐国却已经名存实亡了。
真叫人唏嘘。
新帝自出生以来,因着长子的身份其母又是皇后,自视甚高,眼里从来容不下别人,如今却肯将自己打算游街的马车让给她坐,那必定是想要她帮他做些什么。
徐宁淡淡一笑,对于即将到来的事毫无在意,她就像是一朵被雨打湿的花,楚楚可怜又美丽坚强。
皇城内的百姓们能逃的都逃了,逃不掉的如今也只是躲在家中等着死亡的到来。
徐宁掀开车帘往外头望了望,不知怎么的,羿宁也隐约感受到了国之将亡的悲凉。
雨淅淅沥沥的,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突然,前方路口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大雨早已将他浑身湿透,他就颤颤巍巍的站在路边,一动不动,那双苍老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徐宁的马车,似乎像是在同她道别。
马车还没走几步,又有几个老者走了出来,这其中还有几个抱着孩儿的老妪,徐宁鼻头一酸,放下了车帘。
自从遣散所有人之后,公主府的消息已经闭塞许久了,方才看那太监的神情,徐宁对徐虎对她的处置也有所猜测,而今再看看那些百姓,她突然明白了。
徐虎定是拿她与陈国人换了什么。
穿过长长的街道,马车终于在城楼前停了下来,徐宁被太监扶下了马车,城楼上的徐虎连忙提着衣裳正欲跑过来迎接,却又被身边的太监给拦住了。
无奈之下,徐虎只好手扶着围栏冲徐宁招招手,亲切地笑道,“怎么才来?等你许久了!快来!快过来!”
徐宁缓缓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素白,她生得美丽,脖子也长,即便是如今这般的素雅穿着依旧显得她十分贵气。
她一步一步地往城楼上走着,徐虎有些等不及,连连催促,“快点儿!你倒是走快点儿啊!”
徐宁却丝毫无动于衷,慢慢地走着,一盏茶的功夫,她才走到徐虎面前。
她正要向新帝行礼,却被徐虎拦住,“怎么穿的这么素净?你府上的人就是这般伺候你的吗?”
徐宁淡淡道,“回陛下,两个月前,我便已经将府上的人都遣散了。如今公主府只剩我一人。”
这话堵得徐虎有些哑口,但他依旧质问道,“那你也不该穿的如此素净!你可是我徐国的公主!”
徐宁依旧淡淡的,浑身上下都体现着自己的恭敬与顺从,“父皇驾崩,心中难免哀伤,还请陛下恕罪。”
这话再一次让徐虎质问落进了一团软绵绵的棉花里,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但很快在身边太监的提醒下稳住了情绪。
“罢了罢了,朕不跟你计较。”他摆摆手,再问,“朕让你过来做什么,你应该知道了吧?”
徐宁摇了摇头,“传旨太监并未说明。”
徐虎猛地瞪了一眼,传旨太监连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求饶,“陛下恕罪,是奴婢疏忽了,奴婢以为公主知道。”
徐虎咬牙,“滚!”
太监领了旨,还未来得及起身便连连扭头爬走了。
“太监无理,朕自会处置。”太监走后,徐虎的态度才缓和了一些,“阿宁,这些年朕待你如何?”
先帝有两子三女,长子徐虎,次子徐辉,长女徐宁,次女徐安,三女徐兰。
徐辉与徐虎只差一岁,但由于徐虎是皇后所出,对徐辉一直看不上,五年前的一场狩猎中,徐辉当场落马,摔断了腿。
徐安之母与徐兰之母都是世家贵女,有背后的身份撑腰,即便徐虎看不惯她们的骄纵跋扈也不敢欺负她们,唯有母亲早逝的徐宁。
徐虎小时候很喜欢欺负徐宁,抢她的东西,指使她做事几乎是家常便饭。
好在先帝怜惜她自小无母,对她格外偏爱一些,在先帝几次三番的告诫与训诫之后,徐虎也在这个妹妹面前收敛了一些,除了使唤她做事,倒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
也正因如此,其他兄弟姊妹对徐宁多少有几分嫉妒心思。
一年前阖宫遣散,原本徐宁也在其中,只是不知为何,出发前众人汇合的寺庙突然着了火,烧毁了好些行李。
说来也巧,被烧毁的全都是徐宁的东西。
徐宁原本也不想走,这世间真心对她好的只有皇帝,她也愿意守在皇帝身边,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回忆戛然而止,徐宁只淡淡点了点头,“陛下待我很好。”
徐虎得意得扬了扬下巴,“既然如此,你可愿为朕做一件事?”
终于来了。
徐宁依旧淡淡的,“不知陛下想让我做什么事?”
徐虎拿出一封信,“这是陈国人送来的信,信中说,若你能去陈国,徐国便能保住,只要逢年节给陈国上贡即可。”
徐宁展信,信中内容确实如他所说,只要她肯去陈国,陈国便不会为难徐国,只需要徐国皇帝自贬为王,一切照旧。
去陈国的意思便是联姻,如今陈国皇帝年迈,太子殿下残暴,若她当真去了陈国,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徐虎见她犹豫,突然横眉倒竖,“阿宁!你是徐国万千百姓供养出来的公主!如今百姓需要你,你竟这般畏畏缩缩,你对得起供养你的百姓吗?”
暗处的羿宁呵呵笑出了声,要说是万千百姓供养的,除了徐宁也有他徐虎吧?他倒好,将所有的担子全压在了徐宁的身上,还冠以大义,可真是不知羞耻!
要不是她无法左右徐宁的思维与行为,此刻她肯定一拳揍过去了!
徐宁缓缓走到城墙边上,不远处乌压压一片的,正是陈国的军队。
听闻他们只带来了三万兵马,但放眼望去,他们的每一个都比徐国训练有素素质超群。
徐国毫无胜算。
徐宁冷冷一笑,她终究还是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啊。
“阿宁!”
“我去。”
徐宁截住了徐虎的话,向他福了福身,“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希望陛下答应。”
徐虎喜出望外,连连道,“你说你说,只要是朕能办到的,朕一定办!”
徐宁道,“先皇骤然离世,我内心悲痛万分,恳请陛下让我替先皇守孝。”
自古以来,公主联姻,华裳华服,车架数十,随行百余。
即便她是个亡国公主。
徐虎更是感叹这个妹妹的听话懂事,倘若真的要为她准备这些,那徐国先有的国库岂不是要被挖一半走?旁人不心疼,他可是心疼得紧!
“好!”他道,“你就在此处等着,朕这就去给陈国人回封国书,最快今日,最晚明日,陈国人必来接你!”
徐宁淡淡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城楼上的风比街上的大好些,冰冷的雨随着风飘到了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裳。
徐宁却好像什么都没发觉一般,任由雨水浸润她那件素净的衣裳,她定定地站在城楼上,眺望着不远处驻扎着的陈国军队。
今晚应该是暴风雨前的最后一个平安之夜吧。
陈国的回信比徐宁预料地还要快,当天晚上徐虎便命人过来给她沐浴梳洗,说是翌日一早便会有人来城下接。
城门口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帐篷,徐宁就这样被塞进了进去,虽没了公主府的优越条件,伺候的人倒是些懂事舒心的,很快她便被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裳,扶她在帐篷里休息。
夜已深,帐篷外来了好些护卫,羿宁从她体内飘了出来,站在床榻旁定定地看了她良久。
“你倒是还能睡得着。”
她喃喃了一句。
她原先觉着这样的夜晚徐宁定彻夜不眠,结果没想到徐宁非但睡着了,反而睡得十分踏实,比那日在宫中给她下迷药时还睡得踏实。
不知道该说她心大呢还是落下心中大石觉得爽快呢?
羿宁突然顿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觉着这个徐宁公主很是眼熟,不知道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