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薛蟠自外面回来，听见下人说香菱只怕染了天花，吓得连连说道：“这如何使得，还不赶紧移了出去。”

    接着又骂下人：“要你们一天天的是做什么的，只是懂得吃干饭么。”

    孙氏却道：“母亲爱重香菱，怕香菱移到疫所受苦，打算将她放在家里养着，只若咱们一起同甘共苦吧。”

    薛蟠急着与薛姨妈说道：“母亲这是何必，就是感情再深，香菱不过就是一个姨娘罢了，还能贵重的过咱们去么，到时候染了鹏哥儿，看母亲说什么。”

    薛姨妈听了气道：“不问明白，你就过来成教起我来了。香菱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如今她不过就是发了烧，并无别的症状，我也说是移出去，只不要去疫所，那里处处缺少东西，去了那里等于送死了，那里日日死了多少人，你竟是不知道，就是没得天花，去了那里也是要得的。咱们家在京里是有房子的，你移了那里不是比去疫所强些，你且问个清浑皂白，再来与我成教。”

    薛蟠听了，倒是沉思起来。

    孙氏听见她婆婆如此说，生怕薛蟠耳软心活了，便索性坐在座上拿着帕子擦起了眼泪珠子来了，一面又哭着说道：“原来母亲和大爷只是多嫌了我一个。自我嫁进薛家，处处维护大爷的体面，不说别的，那碧月在我嫁进来之前就有了子嗣，这话叫外人听了去，可是个大户人家的所为？偏我不计较，将鹏哥儿记了自己名下，只做自己养的一般。你那姨娘我也是日日燕窝人参的送着，只是她命短，担不起这么好的福气。这也就罢了，大爷又在国孝时候纳了小，纳的还是你做了官奴的表妹。那王子腾、王子胜两家做了孽，就是傻子也不敢沾染他家的事儿，独独大爷愿意捧这个臭脚去。我也是只做看不见，权当是胳膊折了袖子里折去吧。大爷每日里在外面花天酒地的，外面传进来多少风声，原来太太竟是听不见么。何苦来呢，既是大爷厌恶我，不如索性就休了我去，好歹我娘家也是有我的一口饱饭吃，横竖不能赖在你家，不似那等只懂得讨吃在别人家的要好。或者大爷干脆就治死了我，治死我，再拣富贵的标致的娶来就是了，新奶奶必定是心疼香菱的，慢说是京中的房子，就是天上的龙肝凤髓也能够给她拿来，何苦作践我来！”

    薛蟠听了这些话，越发着了急。

    薛姨妈听见孙氏句句挟制着儿子，百般恶赖的样子，十分可恨。无奈儿子偏不硬气，已是被她挟制软惯了。娶前有了庶子，国孝勾搭罪官之后，那孙氏反要占温柔让夫之礼。这魇魔法究竟不知谁作的，实是俗语说的“清官难断家务事”，此事正是公婆难断床帏事了。因此无法，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不争气的孽障！骚狗也比你体面些！日日见你胡花乱作，谁知你连个伦理纲法也不懂了。我知道你是个得新弃旧的东西，白辜负了我当日的心。既是她病了，你又是她的主子，索性就你们处置了去，我只闭着眼睛做泥塑，拔去肉中刺、眼中钉，大家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动了气，早也低下头了。

    孙氏早已抱过鹏哥儿，声声哭道：“您老人家只管说移了那甄姨娘出去，实在不必拉扯我进去。不是为了鹏哥儿，原来母亲竟是觉得媳妇是个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不成？怎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是谁的钉，谁的刺？但凡多嫌着她，我也不必日日拿着好饭菜待她了，只磋磨她就完事了，您老人家问上一问，敢是我磋磨过她没有，真真是天地良心了。”

    薛姨妈听说，气得身战气咽，道：“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这里说话，媳妇站起来拌嘴。亏你是旧家人家的女儿！满嘴里大呼小喊，说的是些什么！”

    薛蟠急得跺脚说：“罢哟，罢哟！看人听见笑话。”

    孙氏意谓一不作，二不休，既是自己要当家做主，自然要自己说了算，虽然香菱无足轻重，京里的房子也有几间，倒是薛姨妈自己是要势必压制下去的，不然今后自己说话做事她是处处作怪，哪里有自己的安神日子过，竟是要拿香菱做祭旗了，遂益发的当仁不让起来：“大爷这说的是什么话，究竟是谁人被笑话，我是不怕的，行得端坐得正，就是天公打雷我也不怕挨劈。”

    薛蟠气得跺脚说道：“还不快快将那个倒霉货移到疫所去，敢是叫她继续克着咱们么，还是说你们也想与她一样往疫所里逛逛。”

    薛姨妈赌气不管，知道自己说话也是不管用的，被婆子扶进内室自己默默垂泪。

    孙氏得意的立在那里，自与下人说道：“敢是聋了，并没有听见大爷的话不成，还是这也得有个赏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没个敢过去扶香菱去疫所的，只怕沾染上，被薛蟠喝了几个勉强过去，远远的捂着鼻子与香菱说道：“甄姨娘好歹别难为我们做奴婢的，若是能够自己起来，只管自己起来吧，我们与你送个好去处。”

    香菱病的昏昏沉沉的，听见下人这么说，遂惊讶的说道：“要送我去哪里。”

    婆子不耐烦的说道：“还能去了哪里，你既是得了天花，自然是往疫所里去了，非得赖在这里叫我们也跟着倒霉么。”

    香菱吓得说道：“大夫并没有过来看诊，如何就是说我是天花，总要找个大夫才好，想来是着了风寒发热罢了，并不是天花。”

    婆子冷笑道：“如今外面天花肆虐，你不是得了天花又是什么，横竖跑不了的。快走吧，府里哪里有闲银子给你请大夫呢，可见是个不省事的。”

    香菱央求道：“几位妈妈且站站，麻烦替我回禀一下太太，求求她老人家给我请个大夫回来，香菱感激不尽。”

    说着，就要挣扎着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