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聒噪。”
这是车上的贵客至今说的第一句话。
他的声音冷冽而慵懒，带着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
明将军听后，先是向云车道歉，随之抽出一把割了沙诺的舌头，吩咐人把他拖走，木铎被这骇人的场景吓昏了过去。
车帐内的人又道：“莫小姐，这出笑话到现在也结束了，你们的大首领承诺要赠我两车真正的荧紫晶作为赔偿，我现在已经对荧紫晶倒进胃口，倒是有另一件让我感兴趣。”
“三千年前，我裴家的先祖裴清蕴曾追随圣人参与人魔之战，他手持神兵三清剑诛杀魔将，最终陨落于战场，我欲收殓他的遗骨，迎回族中，若能寻回三清剑，再好不过。”
“沙诺用命做保，向我举荐你做引路人，连大首领也颔首。莫小姐，望你谅解我作为裴氏后人的心意，助我一臂之力。”
“陈生——”
陈生立即取出一个储物袋交给莫兰娜：“这里面有二十万上品灵石的定金，找到裴大人的遗骨，另有八十万上品灵石奉上。只要你带我们走一趟，就算一无所获，这二十万也是你的。”
莫兰娜没有结果陈生递上的戒指。从前也有不少人开高价请她引路，她从未答应，也没有拦住他们跃跃欲试的脚步。
她只是懒得替人收尸。
而这位贵客不同，以他的能力，似乎真的能穿越喀拉库木尔。
喀拉库木尔不会拒绝挑战它的人，她也没有什么可以推诿的理由。于是，她问道：“喀拉库木尔有大片战争遗迹，你到底要去哪个地方？”
“燎原。”
燎原，人魔之战的最后战役遗址，魔君的葬身之地。
传闻，圣人斩杀魔君后飞升，魔君的头颅看见圣人飞升的的盛景，心怀怨恨，化作焚天烈火烧尽荒原，而他的身躯化作千万缕魔气，污染了放逐地。
异族人的领土被污染后，不得已而向东迁移，开辟新的领地。
不涉足星璇洲和燎原的地方莫兰娜都能一口答应，在离魔界与放逐地的边境，她也游刃有余。可燎原是被污染的最严重的地狱，人魔之战的许多秘辛，伴随无数的尸骨一同淹没于黄沙。
莫兰娜转身就走：“恕我爱莫能助。”
陈生抬手拦下她，那贵客道：“莫小姐不必记者拒绝，如果我的开的价码你不满意，大可以再加。”
莫兰娜更头疼了：“与钱无关，燎原的环境逼近魔域，一般的修士难以适应，还有谈战争遗留在那的机关陷阱法阵，各类难缠的魔物，我还想活得长久些，你去找其他人吧。”
贵客轻笑一声：“看来，你对燎原很熟悉。”
“莫小姐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其余一切，我自有安排。”
莫兰娜掀翻陈生的手臂，不耐烦道：“你们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了，我做不到，别找我。”
“莫小姐执意如此，我只好请大首领费一翻唇舌。”
莫兰娜的脚步一顿，朝云车剜了一眼，眼中的怒火清晰可见。
她当然不想为了这破事惊动大首领。
莫兰娜深吸一口气，压下躁火，说道：“容我考虑一二。”
“明日此时此地，会有人来接莫小姐到我的宅邸，届时，我希望宾主尽欢。”
青鸟云车随风而去，由中原人组成的军队押解大批异族人撤离瓦村，村子里只剩不曾参与过过紫玛瑙交易的少许老弱妇孺，他们躲在屋中，等兵戈相击的声响消失后，才渐次猫腰推门而出。
他们不约而同地找上莫兰娜。为首的老妇人和莫兰娜、库雅有稀薄的血缘关系，她跪倒在地：“莫兰娜，我知道你恨我们多年来对你的冷漠，我不求你的原谅，你就把我当一个可怜的雇主，我愿奉上所有的财产，求你救出我的孩子和几个孙辈，我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
“你要我怎么做呢？库尔婆婆。”莫兰娜冷静地反问道，“要我和平城的上千卫兵抢人？还是要我夜闯朝露宫向大首领要人？他们的所作所为拧难道不比我更清楚吗，这是我一人之力能解决的吗？”
老妇人啜泣道：“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命啊，要是他们都死了，我还活什么，找颗树吊死了，免得受罪。”
莫兰娜被众人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她呵斥：“除了三位主犯，其他人罪不至死，你们要想救人，就去朝露宫门口，找块地一齐跪着，哭得越响亮越好，哭得大首领回心转意，就能早点让他们回来。”
打发完众人，莫兰娜的金铃铛开始响动。
“小山雀，你可平白捡了一个大馅饼，二十万上品灵石，你再也不用为建新屋攒钱了。”
赤翎儿的“眼睛”遍布放逐地，莫兰娜也不清楚她安插了什么东西监视瓦村。
“你消息灵通。”
“身为放逐地的下一任主人，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大事我都知道。”
“你知道云车上的中原人什么来路吗？他派头真大，为两车假荧紫晶，平城的长官就然会彻查平城市场的荧紫晶真假混卖，其中牵扯了多少人？”
“他不小心侍奉，完蛋的就是他自己，谁能想到，一只外来阔绰的肥羊，居然是云州的少主。他点的案子就是头等大事，不办好，平城现下的权贵就要垮台。”
“云州裴家？裴家很有声势吗？”莫兰娜对中原知之甚少，她连平城都不甚熟悉。
“岂止是声势，裴家与仙道联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只需记住，在平城，不，应该说整个凉州，任何向那位少主挑衅的人都是在自寻死路。”
莫兰娜拧眉：“那位还不能拒绝他的委托？”
“拒绝？为什么要拒绝，这是件利大于弊的肥差，你傻吗？”
“他要去燎原，那可不是寻常地方，现在两位领主不在放逐地，万一他居心叵测，要用里头的东西做文章，仅靠我俩，难以招架。”
“你以为我会让他轻轻松松地过去？笑话，我要他掉一层皮！你不准带他走捷径，按照远古遗路跋涉，从瓦村出发，至风沙渡，在渡口淌过赤水，途径塔塔拉草原，那儿有罗刹娑人看守，他们不会轻易放他走。算他有办法脱身，经过草原雪山，就是小石沟，小石沟是魔蛛族的领地，魔蛛狠毒狡诈，磨牙吮血，这是第二关。若他大难不死，出了小石沟，就要面临无尽海，无尽海里多是擅于隐匿气息的妖魔鬼怪，又有蜃楼幻景，叫他有来无回。”
“如果他走出无尽海呢，下一步就是燎原。”
“……燎原由象王镇守，象王连我父君的面子也不给，他若能让象王开道，我父君母君也拦不住他。”
“你就不怕他折在路上，他的身份尊贵，要出了什么事，容易招来麻烦。”
“这就要靠你了呀，在路途上，你要揣度衡量，必要时刻，帮他一把，最好让他知难而退。”
“我就是要杀杀他的气焰，他要轻易去了燎原，修仙界的修士就会和蝗虫过境一样涌到放逐地。莫兰娜，你要接下他的委托，我需要你一路监视观察他一行人，有任何异常，都要及时告诉我，我怀疑他身负仙道联盟的密令，来喀拉库木尔刺探虚实。”
赤翎儿加重语气：“兰娜，我只相信你，现在魔域、放逐地、修仙界三方势力稳固而和平，我们希望就此保持下去，但谁知道另外两方势力的想法呢，我们的土地，不能再经历新的波折。”
“我答应你。”莫兰娜沉默一会儿后，长吁一口气，“只要你不让我做坏事，我都答应你。”
来了平城后，陆珍珍一直很清闲，她的雇主仿佛忘记了她这个人，从没支使她。
她住在江南风情的锦绣楼阁，有五个美貌的丫鬟照顾她，一日三餐四道冷盘，四道热菜，一盘鲜果，六件点心，日子过得很美妙。
正当她闲得发慌时，裴少主突然吩咐她去修仙界的域外——放逐地，接一位女客。
虽说让她跑腿有点大材小用，但她的八卦之心已经熊熊燃烧，她迫不及待想见见那位女客。
陆珍珍随车队茫茫大漠，车窗外风沙呼啸，她偷偷掀开车窗帐子，砂石跟冰雹似的砸她一脸，陆珍珍立刻甩下帘子，呸呸呸吐沙子，抄帕子擦脸。
这地方真是穷山恶水，荒凉的要命。
车队的队长提醒她：“陆小姐，我们到瓦村了。”
陆珍珍忙不迭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盒香膏，用小勺挖了一团匀脸，涂得两颊香香润润的，又对镜子左右照照，满意后才咳嗽一声：“我知道了。”
她撑起避风伞，挑起车帘，只见漫天黄沙，哪有人啊？
陆珍珍四下张望，数息后，风沙中走出一人，她身量高挑，头戴帷帽，腰背挺直，像一株娉婷又坚韧的红柳，她一步步走来，像是久经风沙。
陆珍珍暗暗咂舌，裴少主喜欢这样的女子吗？她想象中的娇客应该是位生活在宫殿里风情万种的舞姬。
平城中人对异族的讨论绕不开甘露宫中倾城的舞姬，她们能歌善舞，歌喉曼妙，酒宴的鼓点一起，她们翩翩起舞，纱裙荡漾，身姿缭绕于客席间，如蝴蝶穿花，流萤飞彩，顾眄动人。
那人渐渐走近，她只穿了一件灰扑扑的麻秋色薄衫子，袖口短窄，露出一截结实的蜜色小臂，下身是一件朱月色小褂裤，腿上绑了行缠，这样的打扮多流行于平城的贩夫走卒。
“你是裴少主派来的人？”
“唉。”陆珍珍收起打量的眼神，友好地笑笑，“是，少主让我来接姑娘去平城。”
“有劳。”
陆珍珍伸手欲扶她上车，她迟疑一会儿，才将掌心覆上。
她的手掌并不柔软，有粗粝的兵茧和裂纹，她侧身而上的刹那，陆珍珍看见她背后寒光闪闪的大刀。
陆珍珍心里一惊，裴少主要她接的的不会是个女杀手吧？
车内，她取下帷帽，陆珍珍眼睛一亮，马上打消了刚才的想法。
她确实是个侬丽标致的美人，她有一头蓬松如云的深黑色鬈发，束成马尾，两侧鬓角的碎发打了细辫子，发尾坠两颗镂空金珠，一晃一闪，额前有几缕俏皮的碎发，眉浓而纤长，眼窝深邃，又长又翘的睫毛，羚羊一样的眼睛，是明艳的翠色，嘴唇丰润饱满，下唇微微嘟着，嘴角上翘，给她赋予了一种温柔妩媚。
陆珍珍想，她若是换上纱裙，披上坠满宝石的面纱，点上胭脂，大约就是甘露宫的舞姬。
她不惊感叹道：“你可真漂亮。”
莫兰娜微怔，她每每见到赤翎儿惊为天人的容貌都自惭形悴，久而久之，便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了。
陆珍珍对漂亮的人总是格外热情，她毫无边界感的往莫兰娜那凑，笑嘻嘻地道：“我叫陆珍珍，你叫什么名字？”
“莫兰娜。”
“和你很相称！”陆珍珍眼珠子一转，开始打听八卦，“莫兰娜，和我说说吧，你和裴少主是怎么相遇的？”
莫兰娜疑惑地乜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写满了求知，才道：“昨天，他和他的管家，领着一批平城的军队来我对村子捉人。”
“啊？等等——这个开头不对啊，他为什么要捉你的同乡？”陆珍珍的思维有点混乱，这和话本写的不一样。
“你是裴少主的下人吗？”莫兰娜怀疑她的身份。
“不，我只是他请的一个医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要不开大价钱，我才不会跑到平城这样偏僻的地方。”
“前一段时日，裴少主高价买了一批假莹紫晶你可知道？”
“略有耳闻。”
“那批假货的源头出自我的村子。”
“啊！”陆珍珍惊讶地捂嘴，她以为两人是金风玉露一相逢，郎有情妾有意呢。她关切地注视着莫兰娜：“你的家人不会受到牵连吧？”
十有八九是这样发展的，可怜的异族少女因为家人深陷牢狱之灾，不得不祈求有权有势的世家少主网开一面，少主见色起意，要少女委身于她，才肯放过她的家人。
这、这、好土！但是好刺激！她好喜欢！
莫兰娜看着陆珍珍一会痛苦纠结一会快慰的表情，心里发毛，解释道：“没有，我家人早逝，这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唉？”
“裴少主要去放逐地深处的燎原，他要我做他的响导，他昨日亲自去瓦村，也是为此事，我和你一样，都是拿钱办事。”
等陆珍珍听清后，她惊叫一声：“什么！裴星寒要去燎原？他是疯了么，等等，他不会也把我也拖上……呃啊啊啊——我就说怎么会有如此轻松的工作，原来他挖了个大坑在等我！可恶，我不干了，我要回药王谷。”
“你要撕毁契约？”
陆珍珍面色一僵，莫兰娜提醒了她，她当初和裴星寒签订灵契，违反灵契她要付三倍的违约金，一想到那笔钱，陆珍珍心痛的几乎昏厥过去。
她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我赔不起违约金，我也不许去燎原，早知道我就不该接下这个活。”
“此行艰巨，裴少主未必能坚持到燎原，兴许他中途会改变心意，折返平城。”
“真的？”陆珍珍满怀期冀地盯着她。
莫兰娜清清嗓子：“一切要看裴少主的意思。”
“那……放逐地危险吗？”陆珍珍期期艾艾地问道。
“你来的路很安全，但裴少主的目标不在异族人所管控的区域，那是喀拉库木尔。”莫兰娜斟酌了一会，“……喀拉库木尔的环境，要比魔域好一些。”
“你不如直说我们要去送死。”陆珍珍痛苦地抱头，“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医修，我只会治病，不会打架，我在那什么木尔里绝对活不过三天。”
“有钱能使鬼推磨，裴少主能请的动你我，还怕找不到高阶修士为他一路护法吗？”
这是安慰的说辞，到了喀拉库木尔，高阶修士也未必有用武之地。
“我不想去，我来平城皮肤都变粗糙了，放逐地的天气比平城还恶劣，我会变成老太婆的。”
莫兰娜：……
中原人的思维真让人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