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段旅程,钟朗依旧鞍前马后,所有人都玩的尽兴,只有碧维,魂不守舍。
最后一天活动是漂流,皮划艇行在一处山涧,水面很宽,岸两边的苍翠树影,倒映在清澈水中,鱼仿佛悠游于水底树梢。
不知道由谁先开始,把手拢成一个喇叭呐喊,对着空旷水面、对着山和树、对着鱼和鸟,年轻的声音在两岸来来回回折叠,回音悠悠不绝。
钟朗也站起来拢了个喇叭,他喊:“姜~碧~维~”,他停顿了一下,侧身看着同坐一船的姑娘,欲言又止又有千言万语,但终于只是这大好时光,送看一个最安全的祝福,“祝你一~切~顺~利~~”。
很多很多“...顺~利~~...顺~利~~”的回音顺着清风,传递到碧维的耳膜,在耳朵里回荡,在心里回荡。
渐渐减弱,直到消散。
钟朗看她的眼睛,闪着亮亮的光,唇角含笑,他比风景更俊秀。
梦里的姑娘在沉默,但那时候,其实她也想喊来着,她本来想和他一样,肆无忌惮大喊对方名字,在...哪怕送一个祝福也好。
碧维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她的声音和心都是自由的,她终于喊出来:
“钟朗!”
被自己惊醒。
黄粱一梦,恍若隔世。
身上批了件西装,不知道睡了多久,衣服上是丝丝缕缕麝香味,这味道她熟悉。
车已经停了,车窗都降下来,风吹过来很凉爽,周怀年站在车外抽烟,烟尾火星顺着烟身向上灼烧,在手指间明明灭灭,像提了一颗陨落在地的星。
天上还真有星星。
钢筋水泥的丛林是看不见星星的。有时有,也是稀稀朗朗一两颗,但现在,头顶闪闪烁烁,满天星斗。
碧维推开车门出去,车打开了远光灯,把很远一块黑黢黢都照亮,她看出来了,是上次下雨时来过的山顶。
山不算高,挨着个高速路口,远远重卡压过减速带,发出轰隆,还有急刹的吱嘎声,传过来不真切,像被蒙在玻璃罩中。
这俗世动静,衬托起山顶啾啾虫鸟声,越发显得寂寞。
碧维动作窸窣,周怀年没理,仰头看星星。
烟已经在手上燃出长长一道烟灰,隔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仿佛实在忍不住,才克制地吸一口。
“我原来叫灿星。”
碧维意识到周怀年在对自己说话。
周灿星——这个名字不威武,像是个溺爱孩子的长辈,会给取的名。
周怀年没有在等她接话,他的话题跳跃得厉害,“钟朗真那么好?”他不看星星了,看她,“让你有了男朋友还念念不忘?”
碧维被他问愣住,她要怎么解释?
说我喜欢过你堂弟,但是如你们家所希望,现在已经没什么,甚至连朋友都不是;
说我只想家人平安、好好工作;
说作为平凡人,我只是想找到另一个平凡男人,建立一段稳定关系——一段没有人能冲出来来指手画脚的关系,即使是对方父母也不行。
解释太冗长,语言又总是无力,她泄气,“你误会了。”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轻柔,像在对自己说话,“我误会了。”
周怀年没有解释,为什么没有送她到目的地,而是开到这里。
就像他也没有问碧维,为什么要撒谎说约了人。
海外项目越来越忙
德国人英文一般,她三脚猫德语还真派上了大用场,不仅要应对研发过程中问题,还要帮品质、关务等部门做翻译,索性两个月下来,德语水平倒有很大提升,也是意外之喜。
就是很多问题,对碧维和零图来说,都是第一次,她应对得左支右绌。
况且他们作风严谨得几乎刻板,合同上条目有着不可撼动的意义,交期、配置等等,不能有一丝一毫差错。合作两个多月,碧维几乎已经可以把合同倒背如流,神经也是紧绷到极限。
用忙的昏天黑地形容也不为过。
这么忙带来的后果,就是对男友彻底忽略了。廖勇在约了她四次无果后,不再尝试,虽然在一个城市,竟然能两个月没见面。
马上又要过年,姜国华计划回乡下老家,过年也不在番市,碧维想无论如何,两人都要在过年之前再见一次,否则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难得早下班,她没有和廖勇提前约,主动去了雁合找他,准备给个惊喜。
但惊喜自古而来,就容易变成惊吓。
廖勇被一个面庞清秀的姑娘,轻轻拽住衣袖,一同走到车里的那刻,碧维还能告诉自己:可能是普通同事。
姑娘坐上副驾驶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这是合理操作。
姑娘手拍到廖勇衣领,她问自己:这是不是有点太亲密了?
她心里并不感到难过,甚至有种久违轻松:就像褪下一个带了很久的紧箍咒、一双磨脚的鞋,或一条勒脖子的项链。
她拨通了廖勇电话,看着他盯来电显示时为难的表情,突然觉得没必要了。
他是个好人,也许这两人还没做什么,但一切已经有了答案。
电话被接通,他声音闷闷传来:“喂?”
“我们分手吧。”碧维很平和,很冷静,甚至有些小心的维护。
他表情有片刻慌乱,随即镇定,给副驾驶的人打了个出去接电话的手势,开车门,问:“为什么?”。
“我们说好试一试,试过了,可能真就不合适。”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暂乱麻,“我看到你了,那姑娘比我合适。”
廖勇的手机从耳边垂下,他左右回首,在找通话人。
碧维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
“如果我说,我们——”
“你们没什么”碧维接口,“可能现在没什么,我没有误解你,我只是觉得,你和她在一起更...”她在想一个合适的词,“松弛。”
这是心里话,廖勇对自己可能是年少时候的求而不得,自己也同样不算怀好意,只因为符合自己的标准,即使不爱,也不负责任地尝试,何尝对他公平?
所以不如就这样吧,如果需要相伴一个长久岁月,除了合适,也还是需要,哪怕一丝——爱吧。
番市一月已经冷下来,风吹起动她身上呢子外套,猎猎作响,鼻子和指尖都被冻透了,冰凉。
下班的白领从大楼里三三两两出来,又缩紧脖子,跺跺脚奔向出租车或公交车,所有人都在奔跑,因为时间宝贵,因为生存不易,因为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太多,那不如就这样吧,把宝贵的时间用在对的事、对的人身上。
“那就这样?我挂了?”对方不说话,她等了一会儿,轻轻挂断电话。
一段迷迷糊糊开始,又戛然而止的恋爱。
在一个最好的时节,遇到了一个对的人,但彼此不相爱,这种事,连老天爷都没办法勉强。
分手干脆,偏偏身体背道而驰。
——她病了。
感冒。
这感冒汹涌澎湃,又惊心动魄,第二天也只是喉咙痒,晚上就开始咳嗽,咳了一整夜没有睡着,到第三天开始发烧。
碧维强撑上班,头晕目眩,几乎是耳聋眼瞎。
但是项目经理的尊严不能丢,还能顶着烧通红的脸,和梁春明拍桌子谈交期。
争论到一半,春明一句话甩过来,她眼前一黑。
晕了。
其实完全失去意识只有短短几秒,等意识回神,耳边开始能听到声音,身边已经围上一圈人。
梁春明一个一米八几的东北老爷们儿,被莹莎一个一米六不到的小姑娘揪着领子骂,“说!你到底说了我师傅什么?你看你都把她气晕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她还生着病!”
梁春明被她挤到桌边,退无可退,结结巴巴解释:“我就说了办不了,怎么就晕倒了呢?以前这种「激烈沟通」不是常事儿吗...”
莹莎差点要跳起来拧他,嘴里噼里啪啦一顿骂,“我师傅对接德国项目多辛苦,每天熬夜和那边开会你们不知道啊!生病了还和她吵架!”她一手叉成了个茶壶柄,一手指点围着一圈的工程师,“办不了、办不了!这是她一个人说了算吗?你们要真把我师傅气死了,我就和你们拼了!”
她气势太惊人,周围被骂的一片寂静,本来准备来扶她的舂舂,也被莹莎的余波震慑,定在当场,一动不敢动。
Bravo!真女侠、好江湖!碧维躺在冰凉地上,听着莹莎个人solo,想给她鼓掌。
只是如果可以,能不能抽空低头看一眼,这样就会发现躺着的人已醒,并且地板很冷。
拯救者是周怀年,他在莹莎吼出“拼了”之后,五秒内到达现场,推开伸出手但还没作为的舂舂,打横把碧维抱了起来。
他手臂有力,抱她的姿势像抱自己小女儿——轻轻拢在胸口,珍惜、急切。
他套了件藏青色薄呢大衣,料子柔软光滑,很温暖。大衣里面是衬衫,碧维贴在他胸口,热力通过衣料子传递到她脸上,她能感受到他胸口和手臂,硬硬肌肉的美好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