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缘

    “其实有晚三更天我起夜,听见屋外有人交谈,那时我便觉得黎下的疫病怕是没有那般简单。”

    且茶回忆起那晚听见的事情,向李长景娓娓道来。

    李长景道:“所以你让我不要用这里的食物和水,便也是那个时候怀疑的。”

    且茶点点头,李长景面上微微一笑,心里愧疚涌上。

    她因他而来,为了救他遭受无妄之灾,原本她可以什么也不参与,依旧一个人待在汝京,且尚书会保护她,她想要什么,且尚书也自会为她寻来。

    且茶在李长景的面前挥了挥手,“殿下?长景哥哥!我觉得这里的事情得先上报给陛下,再派一些人过来,才能更好的保护你。”

    思及此,且茶疑惑道:“我这几日从未见过问安,殿下是让他去做什么事了吗?”

    李长景回神,“没有,他仍在黎下,他在城南处,你说得对,稍后我书信一封,让他回京交给父皇。”

    “那便好,”且茶突然想到什么,“哦对了!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是偷偷来此,不想太过引人注目……”

    李长景道:“好。”

    “剩下的事情就看那份药方有没有效果了,我会让晏芥去探查的。”

    且茶交代好事宜,并让李长景注意保护好自己后又回了小院。

    周坎说是有事,又不知去向了,不过且茶已经很知足了,她如今并不是一个人,幼时好友们都在身边,等事情结束回到汝京,她定要好好告诉阿爹。

    心情愉悦下,步伐便也透露着开心。

    李长景静坐在石桌旁,半晌他从袖中掏出袖箭,他起身朝着屋顶上射去,不稍一秒,屋顶上绑着的假鸟掉落在地,定睛一看,原是木头雕刻而成。

    李长景反复摩挲着袖箭,原以为一定用不上了,他从屋中拿出纸笔,缓缓落笔,半个时辰后,问安匆匆赶来。

    他赶的急切,踏入院内时,双眸充满着不可思议,待李长景瞧见他的到来,他扑通一声半跪下。

    “殿下……您改变主意了吗?”

    李长景望着方才那假鸟的位置,笑着叹息:“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他扭过头,将袖箭重新藏回衣袖里,又拿起石桌上写好的信,他道:“将这封信送回京城吧,其他的不必再拦了。”

    问安看上去很是激动,他接过那封信,抬头道:“殿下……属下一定办好,您的病…”

    李长景此刻病色消散,气色很好,“我的病应当好了。”他沉吟片刻,面前浮现且茶笑意盈盈的脸。

    “问安,你有没有对你的殿下很是失望?”

    李长景没有看他,视线落向远方,如同他的思绪。

    问安摇头:“殿下自有自己的考量。”

    李长景轻笑:“我哪有什么考量,我只不过觉得,活着没有一丝意义,十几年前,我被父皇带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问安没有说话,仍旧半跪着。

    李长景继续道:“她死后,我渐渐长大,原先觉得只要我勤学苦练,这天下应当有我的一片方寸,可是并没有,我无所求,这一切便没有任何意义。”

    问安眼眶有些红,放在平日,他定然不会插嘴,可他与李长景也是自幼一起长大,见过自家殿下对权势的不屑,对百姓的担忧,对下属的关爱,所以当黎下疫病突然爆发的时候。

    李长景突然对问安说:“封锁了黎下的消息吧。”

    问安膛目结舌,毫无预兆,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作为下属,他只能照做。

    可他没有想到,李长景是准备与黎下“同归于尽”。向来言听计从的他第一次恳求李长景,若他改变主意,一定要将他绑的那只木雕鹌鹑射下,他万死也会赶来救他。

    思绪被拉回,问安道:“殿下,命由己造,您活着便是意义。”

    李长景笑了笑,他坐在石凳上的身形不再薄弱,风吹起了他的鬓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我依旧无法原谅他们,但往事如烟,我也该放下了。”

    “你快些启程吧,耽搁越久变数越多,不要辜负阿宓来救我的恩情。”

    问安瞪大了双眼,显然被惊愕到了,但事情紧急,他来不及思考,只能应声离开。

    李长景缓缓捡起那只木雕假鹌鹑,将箭拔掉,轻柔地抚摸着它的“伤口”,呢喃着:“对不起。”

    “好吃吗小景!”女子殷切的目光看向拿着筷子的孩童,美人淡眉如秋水,唇若朱砂不点而红,眉间一点厨余灰,却掩不住绰约资色。

    李长景眉头紧拧,艰难吞咽下后扯出一丝笑容:“……好吃。”

    白灼轻轻敲了一下李长景的头,蹲下又捏了捏他的脸蛋,作出一派教训的姿态:“小屁孩儿,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干嘛还要为难自己吃下去,还说好吃?”

    “小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

    李长景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小声道:“想…让娘开心。”

    白灼愣了愣,继而又双手捧着李长景的脸亲了亲,开怀大笑:“哎呀我的小景,这么小就知道想哄娘亲开心了,以后若是遇见了喜欢的人,岂不是更熟练。”

    “但是!不许撒谎。”白灼笑后,神情严肃,“谎言带来的一时开心,并不会让娘真的开心,知道了吗?”

    李长景乖巧地点了点头,声音软糯:“知道了娘。”

    白灼看着眼前可爱的儿子,又忍不住亲了亲,李长景面带微笑默默想推开。

    白灼松了嘴,看着眼前自己做的饭菜,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明明按照小华姐的要求做的啊,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唉,小景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我做的上等好菜啊……”

    ……

    夜幕笼罩在黎下,四下寂寥无声,且茶看着眼前男人写下的字,眉心微蹙。

    熬的药没有问题。

    晏芥退回身站着。

    且茶的手轻轻抚摸着下巴,难道她真的误会了朱太守吗?

    种种谜团萦绕在且茶的脑中,耳边回荡着那晚夜下的交谈声,黑衣人刀刃的冰冷似乎还残留在脖子上,且茶冷不丁摸了摸脖子,可最终,一个清晰的人脸浮现在眼前。

    五味子。

    第二日且茶正欲寻五味子,门外聒噪声入耳,且茶推开门,只见五味子和孔天南互看不顺眼,嘴中嘟囔着什么,争的满脸通红。

    听见开门声,五味子快步上前,“小七啊,我正要和你探讨一下这药方呢,”说着他撇了撇嘴,意有所指,“没想到某些愚钝之人也上赶着来打脸。”

    孔天南瞪着双眼:“你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说谁呢!”

    五味子皮笑肉不笑:“说的是海北啊!”

    孔天南作势要上前,恨不得给他一拳,被一旁的杨邑默默拦住了。

    且茶微微一笑:“停!”

    “前辈们为了药方而来?”

    五味子道:“正是。”

    孔天南:“哼。”

    今日朱太守已经将汤药分发下去了,这些医者们原先还在焦头烂额着,听闻这消息后又得知居然是齐七研究出的药方,颇为不可思议。

    更别说当今三殿下如今完好无缺从大院内出来,那叫一个脸色红润,神采飞扬。

    五味子急忙赶回来,却不料碰见了孔天南,他想起那日孔天南一口一个小辈的叫着,如今见他被小辈骑在头上,心中好不快活。

    如此一来,便是且茶瞧见的那副场面。

    不过孔天南虽自负,对行医之事总也抱着学习之心,不然也不会来此。

    且茶道:“其实这药方是小辈误打误撞…我这般说,前辈会信吗?”

    她眨眨眼看着面前三人的神色。

    很好。明显不信。

    孔天南冷哼一声:“若是不愿细说,直说罢了,何故诓骗我等。”

    五味子同他一样,不过他语气却缓和许多:“小七啊,此言差矣,行医治病哪有什么误打误撞,不过是细细磨练研究下的结果罢了,你若是真误打误撞,便也不会来此了。”

    且茶内心扶额,可若没有许夫子的医书,她便是学的再精,怕是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医治好李长景。

    她道:“不是我大言不惭,而是因为我那份药方却是循前人经验,不能归为我一人所得,况且此药是根据殿下一人所制,其他病人如何,还未可知不是吗?”

    五味子摸了摸白须:“小七所言极是,是我唐突了,不过可否问下这前人……是何人啊?”

    且茶道:“这个不方便告知前辈了。”

    五味子哈哈一笑:“无妨无妨,迟早会知道的。”

    且茶听了这话,来不及细细思索,孔天南便道:“既如此,那便看你的药方有没有效了,今日叨扰,告辞了。”

    且茶行过礼后,见五味子也欲离开,且茶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了他:“前辈等一下。”

    五味子回过头:“小七还有什么事吗?”

    且茶组织了一下言辞,神情严肃:“前辈还记得上次同我说的话吗?”

    五味子愣了愣,他眉头紧缩,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话。

    且茶见状耐心提醒道:“关于黎下疫病的事。”

    五味子恍然大悟,“对对对,想起来了,”他得意一笑,“怎么了,如今又想知道了?”

    且茶点点头,五味子望着她,存了些逗弄的心思:“哎呀,年纪大了,容易忘事,那日还记得,今天怎么就记不清了…”

    他便说便转过身往前走,且茶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前辈!”

    五味子笑得开心,“好了好了,哎呀,又想起来了。”

    他站在且茶面前,神色没有方才那般戏谑,“你可知黎下的这疫病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且茶盯着他摇了摇头。

    五味子又道:“几十年前就曾有过一次,但那时大齐还不是大齐,不过此疫很快被人扼制了,但初期感染性很强,虽时短死伤却不计其数。”

    “黎下的疫病状况与它不过是大巫见小巫罢了,但没有那份药方,仍然是无解。”

    且茶追问:“为何几十年前的疫病突然在黎下爆发?是有心人故意而为?”

    她心跳不止,只觉似乎有一张无形的网,不知在何时将她包围了进去。

    “或许吧,但此疫已解,不过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不要被一叶障目了…”

    风吹起他的白须,五味子身影遥遥远去,且茶大声道:“你为什么那日想告诉我这些!”

    五味子声音有些远。

    “那个前人是不是名许不期。”

    没等且茶回答,他身影便消失不见,徒留且茶立在原地。

    “因为你我有世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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