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乔衿从邵妈家里接了思思回家。

    回家路上经过玩具店,给思思买了盒乐高。乔衿需要时间梳理这一天的经历,得给思思找点事儿干。

    孟熙刚才跟乔衿说,下午邵北望在公司召见过肖彦,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通。

    乔衿惊讶——肖彦那么滑头得很,这节骨眼儿居然还敢上门讨骂?孟熙“切”了一声,“邵北望电话里说了,下午不来年底也别来”,涉及到律所业务量,一年的法律顾问费用也不少呢!肖彦只能乖乖过去。

    据说肖彦连一杯待客的茶水都没喝到,刚念叨一句“早晚要见面,长痛不如短痛”,邵北望就开始骂他是个自私自利的王八蛋。

    肖彦自己那点阴暗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揭穿,心虚得很,任邵北望骂了半个小时没敢吭声,临出门弱弱地吐槽了一句邵北望太没礼貌。邵北望一听又火了,“你还能站着自己走出去已经很能体现我的礼貌了!”

    乔衿忍俊不禁,是该给肖彦点教训。想着肖彦被邵北望训得垂头丧气的样子,顿时感到治愈不少。

    其实细想起来,中午的碰面也不全是坏事。悬了六年的靴子总算是落了下来,居然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有思思在,只要她和陈羡都活着,总是要见面的。

    乔衿并不排斥陈羡和思思见面甚或是长时间相处。陈羡不是坏人,思思也需要父爱。这世界是多个人爱思思没什么不好。这一点乔衿想得开。

    但她没做好自己面对陈羡的准备。过去六年来乔衿无疑是受了伤害的——感情上的、亲情上的、生活中的——各种伤害。这账没法算,也算不完。

    思思拼乐高很认真,但刚满六岁的孩子毕竟力气不够,配件总是捏不紧,隔一会儿就要过来找乔衿帮忙固定一下。乔衿就想,别人家的孩子这种时候会不会是去找爸爸。

    想了一晚上也没理清楚,看着到了九点钟,开始招呼思思洗澡睡觉。罢了,水来土掩吧!

    本来以为这一下午加晚上思绪繁乱,脑细胞应该活跃到失眠,没想到居然给思思的睡前故事都没讲完自己就先睡着了,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小时候。

    早上醒来的时候被思思笑话:“妈妈,昨晚你给我讲《宝莲灯》,讲到沉香去找孙悟空学本领就没声音了,我问你‘沉香学了七十二变吗?’你回答我‘找妈妈’。哈哈哈,妈妈,你比我睡得还快哦!”乔衿被笑得赧然。

    上班路上乔衿想起来昨晚梦的一个片段:一个黑不溜秋的男孩站在乔衿家老房子的铁门前面,指着门说这是他家。乔衿把邵北望和索妮都喊来了,这明明是自己家!

    邵北望和索妮跟那个男孩说不通,直接就动了手,连拖带拽地把男孩拉出巷口。男孩挣扎不过,一声声喊得哀戚:“这真是我家啊!你们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怎么就不相信我了呢?”醒了之后回想,那眉眼妥妥就是陈羡。

    可陈羡初中后就变白了啊!乔衿觉得自己心底挺阴暗的,做梦都梦到陈羡最挫的时候。哼,该!

    乔爸是中专老师,乔衿九岁的时候教育系统分房子,论资排辈,乔爸本来是学校排名第一的候选人,结果分房前一个月,空降来一位副校长,有对越反击战的经历加持,学校领导班子一商量,便把新崭崭的楼房分给了副校长,副校长空出来的三间平房转给了乔爸。

    乔妈火爆脾气,知道后气炸了,直嚷着要去找校长评理。但乔爸脾气温和,说已经形成文件,盖了公章,这事就是定了。咱们不如去看看那三间平房吧。

    这三间平房是一片趟房中的一部分。

    趟房是九十年代东北城市中很常见的建筑。一排排十几间的房子,两间或三间竖起一道高墙隔开,这便是一家。每家都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大门离前面一排房子的后窗只有一条窄窄的土路,一个人骑自行车刚刚好可以经过。

    乔妈一看这小院子就爱上了。

    乔衿外公外婆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乔妈兄弟姐妹七个,只有她一个人考了大学留在省城。作为家里的长姐,小时候田里的活儿可没少做。乔妈后来跟乔衿说,当时干活的时候心里就憋着一股劲儿,想着一定得读书考出去,可真留在省城却又怀念种田的日子了。

    乔妈看着小院子想,这里一半铺上红砖,让孩子有个地方玩耍;一半种点黄瓜西红柿豆角辣椒什么的,等到秋天收获的时候橙黄橘绿,想想都美。

    邵北望和索妮都住在这片趟房中,索妮家住乔衿家隔壁,趟房尽头是邵北望家。那里小路四通八达,连接着其他的趟房,邵北望家就着地势开了一家杂货店,生意相当不错。

    这片趟房西边有个巨大的深坑,据说原来是一片小小的湖泊,不知什么时候水就干了,坑底的杂草越长越高,倒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把更西边的漂亮的独栋自建房跟整齐却略显破旧的趟房隔离开来,只剩原来湖边的一条小径相连,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两边的人们互相称对方是“那边”,“那边”和“那边”的关系很微妙——相互羡慕,又暗含一丝不服气。

    住趟房的人们身上都带着标签——这可是体制内职工才能享受的福利房,人人端着铁饭碗却没多少余粮;自建房的人家则多是改革开放政策下“先富”起来的一群人,经济基础相当牢固,但生意是否能红火下去却要看人眼色。

    谋生的“道不同”让大坑两旁的大人们很少有交集,但却阻挡不了孩子们的交往。两边的孩子们要在同一所学校读书的呀!

    陈羡家就住在那边,乔衿还记得第一次去陈羡家的时候简直惊呆了:两只英武帅气的大黑狗听见门响一下子就站了起来,陈羡先进去,喝了声“大黑小黑”,摸了摸它们的头,便又听话地坐下。

    邵北望和索妮胆子大,也学着陈羡摸了摸,大黑小黑却不太买账,晃了一下头就要站起来。乔衿看到嗷地一声就要往外跑,撞到了陈羡的胸口还不知道,只觉得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路,又硬生生地撞了几下才觉得不对劲儿,惹得邵北望和索妮哈哈大笑。

    陈羡的爸爸是个包工头,自家的房子自然造得漂亮。陈羡带着他们挨个儿房间参观:最大的房间爸爸妈妈的卧室;摆放着一架钢琴的是我的琴房;最里面的那间是我的卧室——里面有我自己的卫生间,卫生间里有个浴缸。

    三个趟房小朋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房子,羡慕得不得了。乔衿想,这要是她的家,放学后一定一秒钟都不耽误,飞奔回家。可陈羡放学便跟着邵北望一起过来趟房这边,就在邵北望家吃晚饭,天黑了再回家。

    于是乔衿就问陈羡:“你家这么漂亮,为什么还不爱回家啊!”

    陈羡突然就不高兴了,“我不喜欢。”

    陈羡父母都是重庆人,辗转来到省城定居下来。那是房地产业的起步时期,陈羡的爸爸妈妈经营着一个工程队,每天都特别忙。

    家里没有亲戚帮忙,从陈羡上小学开始,陈家父母便早上甩给陈羡点儿钱,午餐晚餐都让他自己买着吃。

    陈羡和邵北望同班,都是数学尖子生,家又住得近,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几年下来就相处出来了兄弟情深,放学后总是到邵北望家一起做作业。

    邵妈心软,那么小的孩子天天在外面吃饭实在看不过去,想着就是添双筷子的事,陈羡的晚饭才有了着落。

    陈羡喜欢这边。

    喜欢心地善良的邵妈,喜欢讲兄弟义气的邵北望,也喜欢风一样的女子索妮。

    后来就喜欢上了乔衿。一辈子都爱乔衿。

    陈羡第一次见到乔衿是在她家的大门口。

    差不多一米五宽的铁栅栏门,紧贴在门里面放着一张矮矮的小书桌,后面是一只小板凳。乔衿坐在小板凳上面对着栅栏门做作业。

    阳光斜照着栅栏门,把一条条的影子印在乔衿脸上,把粉嫩的脸蛋切割成好几个小块,跟院子里那一半红砖铺成的地面很相似,看起来很有趣。

    夏天太阳很晒,陈羡没法理解这个新搬来的女孩儿为什么要顶着太阳在栅栏门边做作业。

    在院子里那棵苹果树下也好啊!他想,好歹有点荫凉。

    暑假里的陈羡有的是时间。他想知道原因,就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马尾辫应该是早上扎好的,现在已经微微有点散乱;额前的碎发有的已经贴在眉上,额头隐隐能看见细汗,看来她不是不热;睫毛很长,但不卷曲,就那么直直地长着,垂头做题的时候,刚刚好遮住了一部分阳光,这是她在栅栏门前做作业的原因吗?

    他蹲了下来,在栅栏门外看她的作业本。字迹清晰有力,内容……咦?跟我的暑假作业一样?可女孩看起来那么小!

    惊讶的陈羡呼吸声重了一点儿,乔衿抬起头,只看了他一眼,就又低下头做作业去了。

    “……”

    陈羡觉得自己特别没有存在感,竟不如暑假作业有吸引力,便也低头去看作业题目:“写出以‘数量词+形容词+名词’形式构成的短语。”而乔衿在横线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黑乎乎的哥哥”。

    陈羡低头看看自己的胳膊,明明觉得自己变白了好多。她肯定是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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