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陈羡在家待不住了。

    从餐厅出来,远远地跟在乔衿和陆诚尧的身后,看着他们并肩走回小区,穿着同款羽绒服,好似情侣一般。陈羡嫉妒。

    他想起以前读过陈师道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去远即相忘,归近不可忍”。陈师道是想孩子,陈羡是想乔衿。离乔衿远的时候想她,无数次地想她,但远不如亲眼看到她时感受来得强烈。

    亲眼看着她跟那个男人一起走的每步路对陈羡都是考验,总觉得下一秒钟自己会不受控制地冲上前去,把他们分开,拉住乔衿的手,大声地向那男人宣示主权。却又每每告诉自己,“再等一等,乔衿等了六年,你回来只有六天,你凭什么不能等一等?”

    陈羡看着他们在小区门口道别,看见乔衿提着陆诚尧买的一闪一闪的小灯笼往前走,那小灯笼还在唱着“好日子”。呵,陆诚尧这龌龊的小心思!

    不知道是谁的好日子,反正不是他的。

    他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居然被拒接了。他擦了擦手机屏幕,又把手机放进衣兜。也没什么,早晚会碰上的。

    他灰溜溜地回了家。“家”离乔衿的住处很近,回来之前公司给租好的。公司对接人员当时问他对房子有什么要求,他沉吟了一下说,我给你个地址吧,离这里越近越好。

    反正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他在哪家就在哪。她和思思在哪家就在哪。

    没有开灯,陈羡就那么躺在沙发上,眼神炯炯。两人并肩前行的背影一遍遍地在他眼前浮现,忍不了。

    陈羡起身,拿了车钥匙,出了门。

    陈羡来到省体校,给门卫递了根烟,又让他看了看证件,打听好排球馆的位置,把车开了进去。

    排球馆里很热闹,索妮的大嗓门一下子就传到了陈羡耳边。

    “传球!传球!球不传出去准备当传家宝呢?!”

    “静静你晚饭二斤牛肉吃哪去了?卖点力气啊!”

    “跑跑跑,跑起来,再不跑关节生锈了啊!”

    陈羡听着就笑了,索妮还是那个索妮。阳光、热情,充满了朝气和对抗生活的勇气。

    乔衿以前跟陈羡说过,刚搬到趟房时很开心。因为妈妈跟她说隔壁有个姐姐,特别开朗,特别好看,还跟她同年级,转学过去很可能同班呢!乔衿从小就想有个姐姐,很漂亮很威风的那种,现在想想确实审美很超前,那时候就喜欢又美又飒。

    索妮符合乔衿对“姐姐”这一称呼的全部向往。

    但索妮一开始不爱搭理乔衿。

    乔衿个子小,上学又早,虽然跟索妮同级,年纪却小一些,个子矮了20厘米——索妮是市女子排球队的。乔衿家搬过来的时候正值暑假,每天早上乔衿都在院子里仰着头看索妮从大门口跑过去——她去找邵北望玩,晚上听到索妈高声喊“吃饭啦”,乔衿就又跑到院子里,仰着头看索妮跑回家。

    乔衿初来乍到没朋友,看到索妮、邵北望和陈羡天天一起做作业玩游戏好生羡慕,但又拉不下面子跑过去说“带我一起玩吧,我不是来拆散你们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只能默默地把她的小桌子从窗边挪到门边,再挪到院子里,最后贴在院子的铁栅栏门旁做作业——不能一起玩,听听声音也是热闹的。

    后来就遇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哥哥”。

    陈羡记仇得很,后来两人在一起后,总是在脸红心跳的时候让乔衿喊“哥哥”。

    索妮早就看见了陈羡,在排球馆里不穿运动装的人显眼得很。但索妮不打算搭理陈羡,因为她现在手上没带两个生鸡蛋。

    训练结束后,索妮大步往外走,陈羡现在怂得很,不敢拦,只敢在后面跟着。

    一直跟到停车场,索妮要上车,不能不拦了。

    陈羡抓住了车门。

    “聊几句吧?”

    “跟你没话说。”索妮一点面子都不给。

    “乔衿她……”

    “陈羡你要点儿脸吧!”索妮瞬间火了,“你那对儿爸妈把人家害得家破人亡,你怎么好意思提她?”

    “你爸妈一走了之,你不顾乔衿怀着思思,也跟着一走了之”,索妮把手里硕大的运动包径直朝陈羡身上砸了过去,“你们怎么不死在外头呢?!你哪来的脸回来呢?!”

    “他们都去世了。”陈羡说。

    “……”索妮还是善良的索妮,听到这话哑了火,她抚了抚胸口,尽量让自己平静地对陈羡说:“别打乔衿和思思的主意,你做个人吧。”

    索妮晚上先回了趟索家,跟索家爸妈说了陈羡回来的事。

    索爸脾气火爆,听着就怒了,“他还敢回来?还敢去找你?你让他离你远点儿,我去找他说道说道!”索爸说着眼圈就红了,“我那老哥哥被那辆小货车撞得散了架,一条腿飞出去几米远,我倒要看看他能替他那对不是人的爸妈说出什么花样来!”。

    当年趟房的孩子们谁不怕索叔叔啊?这种怕是一种传承。趟房的住户大多是坐地户,外来户极少。孩子们的爸爸妈妈基本上都是一个小学一个初中出来的,那个年代初中毕业大多数人就不读书了,可以直接去父母所在的工厂上班,等父母退休时就接下他们的编制。

    就是在这短暂的九年学习生涯中,索叔叔成了一个传奇——跟他同期的小混混们基本都被他收拾过,所以,索叔叔曾经是个大混混。

    大混混后来为了娶到索妈,改邪归正,学了开车的手艺,拿到了国营单位的铁饭碗。但当了司机后,余威犹在,附近孩子的爸爸妈妈们怕他,潜移默化地,孩子们也怕他。

    陈羡也怕。

    但现在的索爸早就没了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成了位三高患者,一天三顿地吃着降压药,定期去看医生,索妮哪有胆子让索爸去找陈羡。

    他们几个是四位老人的宝贝,四位老人也是他们的宝贝。索妮舍不得。

    索爸索妈把陈羡回来的事跟邵家爸妈一说,四位老人如临大敌,把思思看得紧紧地。每家一天轮流买菜,家里至少留两个人陪着思思。

    下楼去玩的时候更是阵仗不小。必定是思思在前面昂首阔步地走,四位老人在后面逡巡观察,探头探脑的样子被乔衿看见,笑得直不起腰,被邵妈骂了句没心没肺,后背又挨了索妈一巴掌。

    周末跟陆诚尧见面后,乔衿总会在微信上收到一些消息,有些可爱,有些惊悚。

    见面后第三天,陆诚尧发给乔衿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医生的标准照,整整齐齐地戴着手术帽、口罩和手套,眼神自信坚定;第二张照片是陆医生躺在手术室外的地板上,摘掉了各种防护给自己拍的特写——脸上被勒得沟壑纵横,还不忘笑容灿烂地给自己比了个“耶”,看来手术很成功。

    昨晚乔衿睡前摸了下手机,发现陆诚尧发来了一条消息:“猜猜今晚我要做什么?”后面跟着个“奸笑”的图片。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收到了第二条:“我要去玩脑袋啦!哈哈哈哈哈哈!”像是个能主宰生命的妖怪,后面却又发过来并排三个“奋斗”的图片。

    乔衿赶紧回复:“加油!成功!”

    陆诚尧发过来三个拥抱。乔衿关了灯,脸有点红。

    腊月二十九,乔衿请了假。每年这一天乔衿都要带乔思去看看乔爸乔妈。

    乔爸乔妈葬在市郊公墓。

    乔爸意外去世后,乔妈受的打击太大,在医院躺了好几天,选公墓的事都是乔衿办的。省城市郊有三个公墓,跟市区的距离都差不多,乔衿当年都去看过,权衡之下还是选了民政局下属的人民公墓。

    乔爸下葬前,乔衿带着乔妈来看。乔妈在房地产国企领导岗位上工作多年,略通风水,站在半山腰,指着前面广场说:“前有朱雀,荫及后人,这地方选得不错。”

    后来又加了一句:“人民公墓爱人民么,买个双人墓穴吧,以后我也在这。”

    乔衿被这句话弄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可仅仅过了半年,乔妈果然也在这安了家。

    这茫茫世界,就剩了乔衿一个人。好在又一个月后,有了思思来陪她。

    乔衿带着乔思顺着小路上山,爬过了第三层长长的阶梯,往左走二十米,便是乔家爸妈的位置。乔衿把墓碑上清明节过来时装饰的永生花拿掉,用湿巾把墓地仔细清理干净。

    右侧水泥封口的地方有点裂缝,一会儿得跟工作人员说一声,怕春天下雨的时候漏进去。

    用手指把墓碑上爸爸妈妈的名字描了一遍,发现有的地方红漆有点脱落,这个也得跟工作人员说说。墓地管理工作做得很好,毕竟“人民公墓爱人民么”。

    把带来的爸妈爱吃的菜品水果摆好,又开了两杯二锅头。在墓地前的小香炉里插上三支香,乔衿拉着乔思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每年一次的仪式思思已经驾轻就熟,磕了头后就自己到旁边的长椅上坐着休息,妈妈每年都要跟姥姥姥爷单独说会儿话,不让她听。

    乔衿先是给妈妈唱了一首《妈妈的吻》,那是小时候妈妈唱给她听的;又给爸爸报告了一下工作情况,照例是报喜不报忧。乔思的趣事也得说说,还提到了陆诚尧。最后总结了一下,“爸爸妈妈,我是一年比一年优秀了呀!”

    没提陈羡。他不配。爸妈听了要过不好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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