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七天结束的时候,夕阳如血映照十里晚霞。
裴景策顾不得浑身骨头都在疼痛,颤颤巍巍的拿起桌上的茶盏,停顿了好一会儿。茶盏没有落下,这意味成功了,他眼中的激动之情霎时溢于言表。
蔡老头道:“接下来回去养着就行,至于能不能恢复到原来的模样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他双手抱拳,郑重的行了个大礼,“多谢前辈,前辈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你用不着谢我,要不是这臭丫头我根本就不会救你。”
他看向钟杳杳,眼中的激动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他一直以为钟杳杳不过是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可如今却越发看不懂了。
马车内,两人一言不发。天际的残霞慢慢潇洒,倦鸟飞回,炊烟袅袅。裴景策捏着自己的右手,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为什么帮我?”
钟杳杳闻言从话本子里抬起头来,敏锐的察觉到他今日似乎与以往不同。忙利落的丢掉书,坐直身子,凑近道:“怎么?夫君终于发现我对你的好了?”
裴景策直直的看着她,不躲也不避,仿佛是要把她洞穿。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挑逗似的轻轻划过他的手背,眸如秋水,呵气如兰,“很简单啊,因为我不喜欢一个残品。”
“......残品?”裴景策的声音异常干涩。
“是啊,所以夫君千万记得不要伤了你这张脸,不然我可就不喜欢了。”
狭小的车厢内气温陡然间降了下来,裴景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抽回手退到了另一旁。
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郡主,前面有人施粥,将路全都堵住了。”
钟杳杳挑了下眉,掀起车帘往前面的看去。只见在城门口的路边设置了一个粥棚,粥棚上挂了一个大大的“宋”字。棚子前已经排起了很长的队伍,但还有不少人正往这边赶。
去年秋天黄河决堤淹没了好几个镇子,大批百姓流离失所。从越州回京的路上,她便看到数批迁徙的流民,只是她没想到在天子脚下竟然也聚集了这么多人。
她记得当时朝廷拨了五十万赈灾银,如今看来赈灾的成效并不理想,不过上次在宫宴上倒是看到严夫人头上的南海明珠变大了不少。
她问:“宋家经常来此施粥?”
车夫道:“也有其他家会过来,不过只有宋家每日都来。听说施粥用的银子全都是从宋三姑娘的私库里出的,如今百姓都称赞宋三姑娘为活菩萨呐。”
“如此说来,宋三姑娘还真是个好人啊。”
老王笑呵呵的附和,“可不是吗?将来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能有福气能娶到宋三姑娘为妻?”
这就用不着担心了,宋令笙自己的目标可是相当明确。
一旁的裴景策忽然冷笑了声,道:“诗礼发冢,还当真是好人。”
钟杳杳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满京城都交口称赞的宋令笙在他眼睛竟然会如此不堪,不由的好奇起来,“夫君为何如此说?”
裴景策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郡主生来便是金枝玉叶,想必不知开设粥场一日要花费多少银子吧?像宋家这样的一日至少十两,一个月下来便是三百两。宋三姑娘一介闺阁女子,每月的月俸也不过十两,何以做到每日来此施粥?不过是宋家敛名造势罢了。”
她好笑的看着他,“夫君也是堂堂一个皇子,怎么知道这些东西?”
“七年前庆安大旱,我曾随舅父一同赈灾。”
原来如此,“纵使只是敛名的手段,可受惠的依旧是百姓。君子论迹不论心,两全其美不也是好事?”
裴景策看向车外,眸中藏着无尽的讽意,“好一个君子论迹不论心,上位者为追名逐利,可曾真正为这些百姓考虑过?施粥本就只是权宜之计,长此以往不仅不能安置流民,反而会让那些人养成好逸恶劳的恶性,更有甚者还会借宋家之势欺凌弱小。”
她挑眉,大致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夫君此言可有凭证?”
裴景策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道:“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钟杳杳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站在通往粥棚的必经之路上,双眼如鹰勾般紧紧的盯着前来讨粥的人。
那两人面色红润,与周围面黄肌瘦的难民形成鲜明对比。可他们身上穿的又是粗糙的葛布衣服,不像是宋府的家丁。
她顿了顿,忽然明白了过来,“他们在拦人?”
“他们以前也是难民,但现在不是了。他们拦在这条路上,谁交了好处谁便能过去讨粥。他们如同吸血的蚂蝗,哪怕是一碗粥也要分出一半给他们,那些给不出来的就只能活生生的饿死。”
......
这可真是太讽刺了,来这里讨粥的本就是已经走投无路的难民。可这两个人竟然还想着从他们身上扒下来一层皮,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宋家不管吗?”此言一出,她顿时就知道是自己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