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这个小小的插曲,回到府中已经是入夜。简单的用过晚膳,她便坐在书案前写了一封信,带晾干了墨迹,吩咐化碧送去监察御史李宴明的府上。
等回来时她忽然看到裴景策正看着自己,黑漆漆的瞳孔深邃如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失笑道:“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裴景策收回视线,“没什么。”
“李大人事朝中少数几个真正为百姓着想的好官,我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他,并且还附赠一幅大礼,想必那些百姓的日子会好过一些,不然......”
她默了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郡主不必和我说这些。”
钟杳杳挑眉,觉得他今天很不对劲。坐在他跟前,盯着他的眼睛笑容肆意,笃定的道:“你在生我的气?”
裴景策看了她一眼,表情漠然,“郡主说笑了。”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好奇我送了什么大礼给李大人?”
“郡主想说自然会说。”
得,她投降。有意想说几句俏皮话,结果人家根本不配合。
“是一本账册,在回京时我曾路过漕县,在曹县县令的府中借住了两晚。漕县是受灾最严重的地方之一,可那县令却整日大鱼大肉,纵情声色。所以我就派随云去他书房里找了找,结果还真叫我找到了一个好东西,那账册上清楚的记载了他向户部侍郎严清行贿的证据。”
那死胖子见她只是一介女流又体弱多病,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所以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没想到被她轻而易举的就把账本带回了京城。
“想不到郡主还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忠义之心,外面那些人还真是瞎了眼了。”
她假装没有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之意,笑了笑,起身直接坐在了他怀里,如葱白般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衣襟,细语呢喃道:“你还说没有生我的气?这可不像是平常的你啊。”
裴景策连眼皮子都没抬,“郡主若想治我的罪,不必如此麻烦。”
“是吗?”她贴近他的脖颈,故意朝他耳后敏感之处吹了口气,身下的人果然绷紧了身子。
钟杳杳咯咯的笑了起来,道:“如果我罚你今晚服侍我呢?夫君,烔房花烛之夜,你我可还没有完成呐。”
烛火摇曳不定,裴景策的眸中没有半点温度,语气森然,“郡主曾说不会强迫我,如今是要出尔反尔?”
她抿了抿嘴,认命的松开了他的脖子,“好好好,是我的错。我今日不该说你是残品,也不该调戏你,你的气可消了?”
裴景策只觉得可笑,事到如今她还以为自己回相信她的鬼话吗?
“郡主不必想我道歉,你身份贵重,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质子,你怎么样责骂都是应该的。”
钟杳杳用力抓了两下头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哄才好了。思索了半晌也没有结果,索性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王大王二那些阴私手段的?”
按理来说,他久居深宫,应该不懂这些地头蛇的门道才对。
裴景策道:“有什么手段是宫里见不到的吗?只不过是换了种方式罢了。”
......说的还真是这个道理。
第二日早朝,监察御史李宴明状告户部侍郎严清在赈灾期间贪赃枉法,上行下效以至数万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宣德帝震怒,下令将严清打入天牢,又命刑部及大理寺彻查此案。
太琴湖畔,烟波浩渺。
钟杳杳朝来人行了礼,道:“多谢李大人仗义执言,为灾区数万百姓揭露了贪官的恶行。”
李宴明一袭素衣,面容清癯消瘦。虽已年过半百,但双目依旧炯炯有神,“是我应当感谢郡主才对,若无郡主不远万里的将账本带回京城,严清的罪行也不会公之于众。”
她笑了笑,嘴角很快沉了下来,“严清是太子的心腹,我担心刑部的人在审理此案是会动手脚,届时还请大人多费些心。”
李宴明叹了口气,道:“不瞒郡主,我也正有此担忧。昨日在朝堂上,太子就极力为严清开脱,便连宋大人也帮他说话。若非证据确凿,还真没那么容易让严清伏法。”
“宋大人也为严清说话?”
她很是意外,宋观那只老狐狸,往日对这种要掉脑袋的事情向来都是不沾身的,这次怎么一反常态?
“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钟杳杳忙摇头,“没事。”
“此次能将严清一行人绳之以法,郡主可谓是功不可没。”
她不以为意,道:“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但愿一切都能顺利。不过大人还需小心,严清绝非善类,我担心有人会狭怨报复。”
“郡主放心,我会注意的。”
“那就好,时间不早了,裴景策还在等我,先告辞了。”
“郡主且慢,”李宴明忽然叫住她,眸子看向不远处的裴景策,眉头微蹙,道:“下官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大人请说。”
“郡主是金枝玉叶,又乃忠烈之后,何必要委屈自己嫁给一个西晋的质子?”
钟杳杳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顿了顿,也看向那个站在琼花树下孑然一身的男子。眼角压下别人看不懂的情绪,轻声道:“他其实和我挺像的。”
李宴明不知所以,但这毕竟是别人的私事,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
两人互相道别后,钟杳杳缓步走到了裴景策的身边,一笑,“等很久了吧?”
裴景策没有回答,而是看了那抹隐入树荫后的人影,淡淡的道:“这么重要的场合,郡主不该带我来。”
“那你会出卖我吗?”
裴景策脸色微沉,一时间分不清她是在试探,还是只是随口一说,“不会。”
“那不就行了?你我现在可是夫妻。我倒了,对你可没有任何好处。”
她伸了个懒腰,笑道:“走吧,这里风景不错,我们正好可以逛逛再回去。”
太琴湖不算大,不过景致却一点也不输给太液池。蔚蓝的天空将湖面变成了一面镜子,白云悠悠,宁静安谧。
他们绕着湖畔走了大半圈,最后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来歇脚。
春风拂面,似乎要抚平所有的荒芜,让野草再次肆意的蔓延到天际。
裴景策坐在一旁的石头,忽然用力捏住自己的右手,表情有些痛苦。
她见状,忙问:“怎么了?可是又开始痛了?”
这些天,他体内的毒素一直没有完全散去,右手时不时还是会想被虫噬般疼痛。蔡老头也给他开过一些止痛药,但效果并不好,只能生挨。
“没事,不牢郡主费心。”
钟杳杳无奈至极,只得看了化碧一眼。化碧立即会意,去湖边将帕子打湿后交给她。
她将湿帕子敷在裴景策的右手上,冰冷的感觉让疼痛缓和了不少,“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手是怎么受的伤?”
“没什么,在来京城的路上不小心摔断了而已。”
“只是这么简单?”
裴景策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只是这么简单。”
她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随后忽然伸出手用力掐住了裴景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幽幽的道:“你不想说没关系,本郡主自有本事查出来。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快认清自己的位置,毕竟我这个人其实没什么耐心。”
琥珀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潋滟的光芒,仿佛要将人吞噬进去一样。
然而裴景策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面无表情的拨开了她的手,“郡主若想找个听话的,就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钟杳杳眯起眼睛,正想好好调教一下这个夫君,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异动,太子李谏的声音响起,“看来是我们来的不巧,打扰两位的雅兴了。”
她转头看去,只见来了一大群人,不仅太子在,还有曹晟敏和宋令笙等人,乌泱泱的足有十几个。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起身行礼道:“见过太子。”
“起来吧。”
他旁边的宋令笙道:“郡主也来游湖?”
“是啊,今日天清气朗,正适合出来走走。”
宋令笙一笑,“此前家中的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郡主,令笙在此向郡主赔罪了。”
说着,屈膝盈盈一礼。
她这话委实说的有些奇怪,什么叫得罪?这么大的事情,轻飘飘的就归结于得罪,倒显得她是故意去找茬的一样。
“宋三姑娘不必如此,你并没有得罪我,也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你不起的是那些食不果腹的灾民。”
宋令笙一愣,脸上写满了尴尬。
谢濯见状,不悦的拧起眉头,“三姑娘已经处置了那几个刁仆,又命人给那些灾民分发银子以示安抚,你还想怎么样?她诚心想你道歉,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钟杳杳轻撇红唇,直接将头转向了另一侧,连话都懒得跟他多说一句。
谢濯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黑得如同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