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冰刃之下,腥血四溅。
见虞美人竟不惜亲手斩杀了自己身旁的贴身宦从,众人不明就里,大惊腹诽——
瓯越:这女人疯了吧!计划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走到今天当上大陆武林第一人,似锦前程就在眼前,却为了一个这么一个......一个什么都算不上没有用的玩意赔上了自己才贴光彩的脸面,愚蠢至极!简直愚蠢至极!
溯流光:这小兔崽子究竟什么来路?我才不信这女人是会为一时冲动就做赔本买卖的主!
李皇帝:好呐、好得很呐!我竟不知大陆何时出了位这样标致的绝世高手,拉拢!必须拉拢!
布日古得:这娘们性子真烈,我喜欢!
人人心中好算盘,各个嘴上正义派。
虞美人一袭红衣立于天地间,晚霞红辉,迎风而不乱分毫,用余光往扫过正焦头烂额的老蟾蜍,朝会场上所有人用法术传声道:“敢问诸位,这连身形四肢都未完全开张的三尺小儿究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让诸位不惜煞费苦心必须要赶尽杀绝?!”
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利益趋使。人人心知肚明。
她一面明知故问一面不等那狡猾的老蟾蜍开口,朝老蟾蜍步步紧逼道:“他是曾偷过、抢过、放过火、抑或杀过人?还是说像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惩恶扬善的掌门宗主一般不惜对一个双手尚无缚鸡之力的小儿屡屡痛下杀手?!”
她朝老蟾蜍逼进一步停顿一下,甚似威胁。
老蟾蜍被唬得根本不敢作声,他自己怂得要死,本来打的算盘就是要借刀杀人,借仙门惩恶扬善替天行道之刀杀掉“心存祸心”的虞美人。
遭这灵魂发问,众人哑言。
虞美人乘胜追击继续发问道:“一个黄口小儿,他这一生才刚刚开始,不曾偷过、不曾抢过、不曾杀过,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却因为一个荒唐的出生而被扣上万劫不复的‘余孽’帽子......诸位,我虞美人想问问诸位,难道是他自己想要选择如此出生的吗?!谁又能自作主张选择自己的出生呢?!倘若,因为一个出生就可以随意断送无辜之人的性命,是否我今日便可以手刃这罔顾人伦的畜生——”
霎时声扬刃起——先前那把明恍恍的利刃此时已架在老蟾蜍脖子上!
“虞美人!不可!”
说出来谁敢信,简简单单的五个字竟一时间三口同声——溯流光、瓯越、苏百天。
前后二人为大局着想,要是虞美人现在杀了五毒谷长老,届时五毒谷一定找广寒宫报仇雪恨,这还不是主要原因,最主要的是怕这位实力深厚得可怕的强者到时候杀红了眼,殃及池鱼,指定天下大乱!
瓯越则是出于私心。他不愿好不容易走到今日的这步棋莫名其妙麻烦不断。
不过,虞美人正架在老蟾蜍脖子上的那把利刃好像暂无下一步动作的打算。只见她微微俯下身子,朝老蟾蜍那张惊恐失措色白如纸布满橘皮的老脸阴测测道:“听闻五毒谷有一古籍秘法,名为返老还童之术,只要与一名身洁体正处子之身的男童行交合之实,便能顷刻间采幼补体,回归青春之容颜,并且还能固本培元。只是那古籍秘法中有一刻意备注,便是只有魔门直亲的嫡出才能达其效果。”
话说到这,众人已一身鸡皮疙瘩恶心作呕。
“只是不知这古籍秘法究竟是真是假,还是,五毒谷与魔门的仇恨本就并非一朝一夕!”
不等虞美人发落完,场上早已有愤世嫉俗坐立难安的青年立身制裁道:“呸!老东西真不要脸啊!亏你身为五毒谷长老,竟然行事如此......如此......如此歹毒!”
真不是这青年一时语塞,只是这种恶行简直闻所未闻!不知究竟该如何形容才够直抒胸臆。
更有甚者直接叫道:“妈呀!直接处死这老东西吧。看不下去了......”
虞美人这一顿煽风点火技术简直炉火纯青,不一会儿,先前喊打喊杀要取魔门余孽小命的那帮人纷纷倒戈扬言立即处死老东西替天行道!
不过虞美人才不是傻子,谁想杀谁自己上来杀!人家一个宫主才不当廉价打手。好不容易当上这个“武林第一人”,屁股都还没坐热就自找仇家的蠢事她可干不出来。
于是直接把粘过老头子脖子的冰刃嫌弃的甩在地上,一手抓起先前被李公公绑了跪在地上的小男孩。回宫去了。
小男孩却不知怎的,面红耳赤。
瓯越:.......
溯流光、苏百天两个操碎心的和事佬总算松了一口气。
李皇帝暗中窥探,嘴角不自觉已上扬一个弧度。
广寒宫内的小殿下正嘟着嘴巴气鼓鼓的练习着师傅布置给他的“阳春三月剑法”。
心中埋怨虞美人不带他一起去仙门大会。
要只是不带他去还好,偏偏连小男孩这家伙都能去,一想到这里肚子里的妒火就不打一出来。“阳春三月剑法”被生生练成“千刀万剐剑法”。
虞美人一进宫门还没等小殿下闹脾气,便已气冲冲直奔地牢。
小男孩被她拎进地牢,心里由疑惑迅速转为害怕。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在冷冰冰的地牢里回荡,叫人头皮发麻。
小男孩被虞美人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岩壁上......登时脑内一阵耳鸣......又是这种感觉。
猛地一阵眩晕,待视线前人影重新叠回,小男孩看见一把寒光毕露的剑刃正对准自己心口的位置。
虞美人面容却一失往日的云淡风轻,朝着瘫倒在地上的小男孩恶狠狠道:“一次、又一次,救了你一次还不够!!......你这个灾星!”
发自心底的怒气裹挟着寒气毕露的明剑直直刺入小男孩心脏。
小男孩登时只觉一阵无可言喻的痛楚逼来,简直要了他的命!
不单单是□□上的反应,他觉得他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那柄长剑的刺入而一击成溃,溃成一地尖锐碎片,冷......好冷,如坠冰窟。
她负气而出,不管不顾。
你这个灾星。
你这个灾星。
你这个灾星。
他脑海中忽的又闪现那些画面:烈火燎天的宫殿,四处逃窜的族人,白雪皑皑的松林,还有从天而降的火红......
“我这个灾星?......我真是个灾星啊......”
他似乎感觉灵魂正在被什么东西蚕食,他是个灾星,走到哪里,哪里就要遭殃。
在浊龙盘是,在广寒宫也是。
天下之大,也无一个灾星的容身之所。
可灾星也是人,也想要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能为他遮风挡雨的家。
他望着高高在上反射着冷光的用岩石做成的墙壁,四肢瘫在枯稻草上,任由心口鲜血泛滥,泛滥成一条条行迹诡异的蛇,蛇,冷血动物。
他忽地好像想到了什么,苦笑,望着地牢上小小的窗,哑声唱道:“笨......小孩,不要怕,笨小孩,不要哭,摔倒了......爬起来,会遇到很多阻碍,老天会爱笨小孩。
笨小孩,不要怕......笨小孩,不要哭,摔倒了爬起来,老天心疼笨小孩......”
心口扯得一阵发痛,一时不知究竟是伤口痛,还是心痛。
唱着唱着好像真的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母后,母后......孩儿好想你啊,母后,你可不可以留下来陪陪孩儿,陪陪孩儿,不要走......
不要走。
这一夜,窗外点点梨花被晚霜打落,江边渔夫的灯船形单影只,冷月凄风,抱影难眠。
高高的琉璃瓦上仰躺着一人独饮。
“你这是怎么了?”
又见一月白身影轻轻两点跃上高檐,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闻着酒味,就知道今日是有人惹她不快了,不过,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虞美人一个人晚上不睡躲在屋顶上喝闷酒。
师傅笑道:“今日你带那小子去仙门大会都不带小殿下,小殿下在我那是又哭又闹的。”
小殿下。
许是心中忽地想到什么,虞美人眼底波动,旋即波动又消失不见。
她并不喜欢自己身上任何有关七情六欲的情感,无论是开心,抑或伤心,她习惯将情绪强压心底。不怪小殿下常在师傅耳边说虞妈妈是一块大冰棍,因为心中比谁都清楚:情绪,是一个人最致命的软弱。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是个人,人,怎么能没有七情六欲?
只见她蒙头饮下一大口酒,天子笑,天子究竟是苦还是笑,谁又知道?
烈酒入喉,穿肠而过,“他年纪不小了,还总是孩子气。也该让他吃点苦了。”
听到“吃苦”二字,师傅心有不忍,小殿下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虽然嘴上催促着他练功,心里又心疼得不行,“吃什么苦?难不成让他如那小子一般......害,那孩子也是可怜。”
虞美人却假装没听到这句,咕噜噜又灌了两大口。
师傅忽地仰起头来望月亮,他看不见月亮,只能靠着对月光的感觉去探别方向,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想起一个古老的预言,对着月亮道:“天下割分,分久必合,天煞魔珠降世,天象大乱,必将生灵涂炭!......我昔日云游四海之时曾听仙友谈起此预言,当时只道是解解闷听一听聊一聊,如今看来,恐怕真的是要变天了啊......”
听他话里有话自言自语,虞美人放下口中的酒坛,趁着起来的酒劲没好气道:“预言而已何必当真。况且,哪怕真有什么‘魔珠降世’,冲我来好了,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装腔作势!”
年轻人就是口出狂言,心无忌惮。
些许醉意随着泛红的脸颊逐渐涌了上来,平日里高高在上冷面无情的女人眼下一副小孩子气,还说别人小孩子气呢!
可惜这些师傅都看不见,他除了闻见浓浓醉香的酒味之外,就是迎面吹来的凉风,羽衣猎猎。
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要我给的《无邪》残卷我已亲手交予他,剩下的,就看那小子自己的造化了。”说到这,忽地顿了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不过,你可别怪老夫没有提醒你,那小子虽金丹破裂,但身体却诡异的狠,我隐隐感知到这小子体内似乎藏匿着某种上古力量,是善是恶,你自己早做打算,免得到时候引狼入室了还不自知。”
有些人看似醉了,实则比谁都清醒。先前那几句豪(狂)言(妄)壮(自)志(大)的话不过是以酒壮胆、以酒遮脸罢了!
虞美人向来是信服师傅的,明明百岁老头却依旧容颜如昔,不知道的只道是小伙子年纪轻轻就瞎了又是可怜又是惋惜,要是告诉别人这是个老头子别人还不得骂她神经病随随便便侮辱人家。
听师傅这一顿落不着地的言论,虞美人心中即是侥幸,又是不信。
一丝丝侥幸是因为不惜顶着莫大压力一次次救那小儿于水火的人是自己。
不信则因为预言太扯,自己本就是个不喜欢听安排,不喜欢被安排的人,关于命,她一直坚信的真理是:命,是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
见虞美人面无表情,师傅心里也明了了七七八八,教了大徒弟,又教小徒弟,这两个徒弟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都是要强不服软的烈性子。
生了两日的气,饿了小男孩两天,虞美人的怒气值明显下跌不少。准备亲自路过地牢(谁好人没事路过地牢啊)去看看那半死不活的小子,虽然自己已经叫人处理过他的伤口,不过饿了两天,也差不多了。再不给人吃点好的补的就要呜呼哀哉了。
人才刚踏脚门栏边,那小子仿佛闻着味似的惊醒。
登时两双视线对碰上,面面相觑。
小男孩:???
虞美人心虚,自尊心立即抢过理智,条件反射扭头就要走。
小男孩见她要走,立刻急了发了疯似的:“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
听他这样一主动求饶,心里立刻软了半截,傻瓜,本来就是来看你的。
然后得逞的把准备好的饭菜端进去面无表情道:“你是想在这吃还是出去吃?”
小男孩本来以为她只是路过,以为她不要自己了害怕得不行所以立即求饶。
其实,对于要强的人来说,求饶就以表示自己错了。
眼下却看那端上来的饭菜,热气腾腾的精心美味:鸡汤和清蒸鳜鱼。小男孩看着眼前精美的饭菜,心里忽地升起一种恃宠而骄的奇异情感,仿佛要以身试险,看看自己究竟在她心中几斤几两!便扭过头去背对着虞美人置气道:“灾星不配吃。”
灾星不配吃。
一下子就踩中了虞美人的心虚。自知理亏。
那又如何?
要强的人,哪怕自知理亏也拉不下面子道歉!
她给他三秒钟时间——
“转过来。”
他却立即捕捉到一丝丝她在乎他的影子,不够,不够,完全不够!胜负欲让他还要往下一探究竟,他不听,偏偏不转过身去,壮着胆子与她抗衡,心里却惴惴不安,他心中没底。
他心中没底。
“不吃拉到。”虞美人直接把手里的一盘饭菜当场打翻。
看谁硬过谁!
直接拂袖而去。
她走了?她走了?她真的走了?
呜呜呜呜......
小男孩顿时委屈的抽泣起来,却生怕被人听见,只能小心的埋头委屈着。
他又恨又舍不得。很矛盾,他心里好后悔,好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
可是,倘若时间真的倒流,他还是要与她抗衡。
他要继续壮着胆子一探究竟,冒险,是男人骨子里流淌的胜负欲。
小男孩饿着肚子挨到了第三天,他只觉得脑袋发晕,浑身没有力气,眼睛看什么都看不清楚。
等再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
眼前房门大敞,日光刺眼,小男孩赶紧紧闭双眼。
再一睁开就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红色的。
红色的!
又是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还没等“转头欲走”的戏码重新上演,小男孩就忍不急的呜呜道:“我错了......我错了......”
眼泪汪汪,豆大的泪珠重重砸在清香的棉被上。
“哦。”淡淡一声哦。小男孩十分不满意这个答案!
“还以为你要等我带元崇下江南之后跟别人说呢。”
别人?在这里他除了你,他还有什么别人。
她却好似有意说给他听,胜利者的得意,故意呛他。
光是听着就让小男孩来气,心里窝火。
下江南?
为什么要背着我带他下江南!
滚滚妒气裹挟着先前的委屈不满意一时向心头袭来。竟已忘记谁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谁才是她身边真正名正言顺的关系。
丧家之犬竟也争风吃起醋来。
正在此时,却见那君子如兰的师傅正进门朝虞美人道:“门口有位自称李世明的公子哥求见,还说必须见我们宫主。”
“不见。”不假思索,虞美人不见二字脱口而出,旋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忽地改口道:“跟他说兰亭碰面,至于碰不碰得着就看他跟我的缘分如何了。”
李皇帝一脉也是当今混得如鱼得水的势力。不得罪,其他的,看他的诚意。
虞美人心中已做权衡。
她想干一番大事,而男人,可以是垫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