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信拍了拍他的肩,忽地发觉自己的这个侄子成熟稳重了许多,没了少年气,更像个大人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跟三叔说一声。”
秦岸笑了笑,他道:“也是方才才到的。”
方才?
秦信多瞧了他一眼,他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祖母啊很久没见过你了,每回我回来都会问我是否见过你,每次回去都会问我是不是经过你们那,要是经过记得喊你回来看看。”
“她老人家很想你。”
秦岸颔首。
“快进去吧。”
“嗯。”
两人并肩走了进去,不约而同地走向荣安堂。
路上早有仆从见到他们,伶俐的已经跑去荣安堂通报了。
等秦岸两人方一踏进院门时,老太太便由冯妈妈搀扶着,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一边喊着他。
“岸哥儿?岸哥儿你终于回来了!”
老太太几乎是扑了上去。
秦岸扶住她,沉声道:“不孝孙秦岸今日归家,拜见祖母。”
说罢,便撩起袍子,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老太太扯着他,让他起来,“不必跪,如今你身负要职,要跪也是我们这些人跪你,起来。”
秦岸起身。
一旁被晾了许久的秦信开口道:“阿娘,我也回来了。”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冷哼了声,搀着秦岸的胳膊就往里面走。
“在那边可住的习惯吗?你瞧瞧你,都瘦了不少,也黑了,诶唷,定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瞧瞧瞧瞧,这模样放在大街上,路过了祖母也认不出来了……”老太太心疼地抚摸着他的脸,连连喟叹道。
“还好,孙儿一切都好,祖母不必忧心。”
“你瞧瞧你,这一年来,都没给家中回个音信,要我如何不担心?”老太太叹了一声,“若我不让人去给你说我快要不行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秦岸垂下头,任她责骂。
“诶唷,你哟,你也这般大了,我就不跟你多说什么了。”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祖母也没多少好日子可活了,你要知道该怎么样照顾好自己,莫要让祖母担忧……”
“祖母……”秦岸抿唇,眸子低垂,“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定能活得好好的……”
“哈哈哈,你这孩子,祖母这已经是七老八十了,活得也算是长寿的了,一切都看开一些。”老太太则是无所谓,笑呵呵地跟他说道,“生老病死乃人间之常态,时候到了就是到了。”
“阿娘,别说这个了,孩儿还有事与您说呢。”秦信打断她说这个话题。
老太太睨他,冷哼了声,指着他气道:“你这孩子也是不省心的,竟然拿府中开销来要挟我,你也是长本事了!”
秦信凑身上前,给她揉着肩膀,他笑道:“不是阿娘说儿子孤寡这么多年,是该找个贴心人过过熨帖的日子吗?儿子这找到了不得跟您好好商量商量?”
老太太一拍开他的手,哼笑道:“你那叫商量?不直接摆明了非她不娶,若是不同意,直接断了供给给秦府的银钱?你这样做可让二房媳妇气得够呛。”
秦信笑了笑,他熟练地给她捏着肩,问道:“那阿娘可同意这婚事?”
老太太哼了哼,也对他无计可施,她这几日已经被老二媳妇吵得头晕眼花,这还能有什么办法?整个秦家的开销来源基本上都是来自秦信走南闯北的做生意得来的银钱补给,这都拿此来要挟了,她还能怎么办?
她也算是想开了,反正他缺一个媳妇,既然是他喜欢的人,那不如就答应了,到时候该给的银钱也继续给着,她也能安心他的后半生有了个贴心体己人。
“随你便吧,你爱怎么搞就这么搞,我老了,掺和不动你们这些小年轻之间了。”
秦信心中欢喜,给她捏的更欢了。
“但是,”老太太出声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但是你那心上人是澜儿娘亲,这又该作何解释……”
老太太说着,眼神瞟向一旁沉默不语的秦岸,心中暗叹,一对母女就将她一个儿子,一个孙子给迷得神魂颠倒,不知西东。
也还真是神奇。
老太太唏嘘。
秦岸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秦信也懂了。
无非就是当初池澜与秦扬的那场乌龙婚事,后面说是换成了池澜与秦岸的婚事,但这两人似乎也像是闹掰了,各自分开了一年之久没有联系,这对外人如何糊弄过去,又如何跟族里的人说?
母女两人,母亲嫁给了与父亲一母同胞的叔叔,女儿嫁给了自己,这听着这辈分就乱,闹出去岂不是给人看笑话的?
老太太都觉得这乱的很。
秦岸与秦信互相看了眼。
“儿子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薇华不以谢家女出嫁,而是以池家女的身份,澜儿也同意了。”秦信道,“等我与薇华成了婚,我便带她出去住,那样别人再怎么猜测,也说不到本尊身上,也没什么好猜的。且我在临水买了一套庄子,那离江安也近,她要是想要去见见慎之,也可以去看看,她也曾说过想要去临水住住……等她住腻了临水,我也可以带她往其他地方住,这世间如此之大,总有一处不知晓我们身份的,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
老太太听他规划好了一切,轻叹了口气,她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便随你吧,只要你喜欢,过得好,就行了……”
“多谢阿娘。”秦信红了眼,点头道。
说到了池家,秦岸眼皮一抽,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老太太便看向了他。
“岸哥儿,你同澜儿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不解他们年轻人,说分开就分开,竟然一年多了都没有联系过彼此,“可是与她吵架了?你可别耍小孩子脾气,惹了澜儿生气,你这么大了,也该知道要礼让女孩,大丈夫要容人所不能容的,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个知心人心上人,可得好好护着守着,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秦岸抿了抿唇,他道:“孙儿知道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澜儿的事?不然她这么好脾气的孩子,竟然会从绥州跑了回来。”
“……”秦岸低眉顺眼,“的确是孙儿对不起她,孙儿会与她解释清楚的,您放心。”
秦信也瞅着他,倒不站在他这边了,他道:“澜儿也算是我女儿,你可得好好对她道歉,解释清楚,莫要让误会残留,两人错过了可就真的错过了。”
老太太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秦岸再三保证,定会跟池澜好好解释,重归于好。
听了他的保证,老太太也不忧心他们的事了,打了个哈欠。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先下去吧。”老太太体力支撑不住了,双眼打着架,紧忙催促他们可以离开了。
秦信与秦岸告了退,一前一后地出了荣安堂。
“我先走了,明日便要上门提亲了得再检查检查准备的聘礼。”秦信喜上眉梢,对他挑了挑眉,笑道。
“……”秦岸点点头,道,“三叔慢走。”
秦信颔首,步履轻快地走了。
秦岸站了好一会儿,还在思考是否要回葳蕤轩。
没一会儿,估计是那边得到了消息,早早让人在这候着,就是为了堵他,一个仆从走了过来,唯唯诺诺地对他说道:“大公子,大爷让您回葳蕤轩一趟。”
“……”
那仆从见他不动,心中更是紧张不安,他哭着跪了下去,道:“大爷说了若是您不回去,奴会受到惩罚的,奴求您了……”
秦岸垂眸俯视他,半晌,秦岸微微弯腰,将他拉了起来,他道:“起来罢,我就算不去,他也不敢擅自用刑。”
那仆从眨了眨眼,泪眼婆娑,企求道:“那您……”
“走罢,莫让他就等了。”
冷硬淡漠的语气让小仆从打了个寒颤,连忙起了身,跟在他身后。
葳蕤轩。
秦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听见了动静,抬眼看了过去。
“回来了?”
话语平常,像极了寻常父子历经离别重逢后的平淡的念想。
秦岸颔首。
“找我可有要事?”
秦义抿了抿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让他坐下。
秦岸坐下,又问了一遍。
秦义道:“最近如何?听闻圣上让你去查江州的案子?”
“嗯。”
秦义挑眉,说道:“办得如何了?可有线索?”
“……”秦岸扬眉看他,神情淡漠,“朝廷秘事,无可奉告。”
“……”
秦义被堵了话,点了点头,冷笑道:“那来说说你当初为何要隐瞒家中人圣上对你不是重用的事实?还向我们隐瞒圣上其实一开始就给你封了正三品的督察院左督御史的事?”
秦岸一手自然搭在腿上,一手下意识地把玩着挂在腰间的老旧荷包,垂着眼眸,淡声道:“公事所需,无可奉告。”
“……”
“砰!”
秦义将茶杯一摔,里面的茶水四溅,撒了满石桌。
“怎么?升官了觉得自己很厉害了,可以不用受人管制了?”秦义气得脸青,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再怎么神气也是你劳资我,培养出来的!若是没有我,哪来今日的你?”
“你最好态度放好一些,好好想想这些年秦家对你的教养之恩,是让你这样同长辈说话的吗?”
“……”
秦岸抬眸,没有半点对他的畏惧,就好似他自己在发疯,别人只当他是条没有拴好链子狂吠的狗,看着他的笑话呢!
“怎么了?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秦义额角青筋凸起,他道,“如今你也算圣上身边的大红人了,也该到了报答秦家的时候了。”
秦岸冷眼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
“你三祖父家的小孙子,今年考中了秀才,他资质不错,你想办法将他带在身边,好好培养,成了你的左膀右臂,往后有机会让他留在上京的就让他留着,还有四伯父的大儿子,虽不聪颖,但胜在忠诚,你多留意留意,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不用多重要的也可以,还有那……”
“……”
秦岸嗤笑了声。
秦义停止了他的长篇阔论,对上秦岸不耐烦的眉眼,他道:“怎么?你不乐意?他们可都是秦家的人,亲族之间更应该相互协助,不然何时才能将秦家重振辉煌?”
秦岸笑了笑,他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好,我答应了。”
秦义面色舒缓,腰背挺直了些,点头道:“好,也算是我没白养你,还知道报恩……”
秦义很满意,破天荒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心生愉悦,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些人卑躬屈膝乞求他的嘴脸了,心中一阵舒爽,积压多年的郁气消了大半,连带着这个不甚喜爱的儿子看着都顺眼了几分。
“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事的话我便去处理公事了。”
秦义想了想,也没什么事情要吩咐了,他道:“你去吧,记得尽快将这几件事情办妥,我这边还等着回复呢……”
秦岸敛下眼底的不耐,点了点头,应声道:“好。”
秦义也觉得奇怪,许久未见,他今日竟然这般听话,心中疑惑不会是有诈吧?
迟疑了一瞬,他将这个想法甩到脑后,再怎么样他也是秦家人,也不会做出那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秦义放下心来,他摆了摆手,道:“去吧,既然还有公事,那便去忙吧,又空闲了,再同我聊聊,别的我不了解,但是对于这处理政务还是有几分心得办法的,若是没办法处理了,可以来寻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还年轻,不必强撑着,适当示弱,没人会笑话你……”
秦岸见他又要有完没完了,赶紧应付离开。
秦义瞧着他离开的背影,哼了哼,心中隐隐不平。
若是他有他这份才能,他定会做的比他还要好。
秦义想当然。
翌日。
秦信早早地来寻秦岸。
“您说想让我同您一起上门提亲?”秦岸对他的提议一阵默然。
秦信笑了笑,问他道:“难道你就不想见她?”
“……”
秦信道出他的心声。
“是想见的吧?”
“不然又怎会一路跟着我们?”秦信笑眯着眼,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秦岸抿唇,他抬眸,道:“您何时发现了?”
秦信笑道:“在某个渡口泊船时突然看见有个人与你身形很像,多瞧了几眼,但没有看清,后面在府门前,看见你这一身一样的玄色衣裳就记起来了,还有你身上那股沾染了海水的海味,只要是时常上船只,进出海的人都会知道……你自己一个人跟着我们回来,连个随身的仆从都没有,我们前脚方到泾阳,你也到了,这种种巧合难道不是有人有意为之的?”
秦信打趣地笑他。
秦岸抿唇没说话,默了会儿,他道:“她,有没有发现?”
秦信哼了哼,他道:“你这么了解她的行踪,想必也跟了她不少,你若是不想让她知晓的,那她又如何知道?若不是我偶然发现,竟也不知你居然跟了我们一路。”
“……”
“怎么样?要同我去吗?”秦信眯眼笑着,再次给他选择。
“……”
秦岸点了点头,他道:“好,我陪你去。”
“好好好!”秦信拍了拍他的肩,笑得很是开心,“虽然今日是我的大喜之日,但我允许你抢风头,好好装扮一番,让澜儿为你惊艳,让她的全部的目光都被你给吸引。”
“……”
“你要知道,”秦信唇角微勾,“美人计对于女子来说,同样奏效。”
秦信给他使了个眼色,看到他沉思的模样,笑得很欢快,阔步走出了外面。
良久。
秦信带着一行不小的队伍走向了不远处的池宅。
池宅守门的人显然也是知晓今日是什么日子,早早地将门打开,也有不少的人等在门口,迎接未来男主人的到来。
池澜也同云秀等人也在外面等着秦信的到来。
今日的主角虽然不是她,但池澜还是很紧张,跟着懂流程的老嬷嬷站在一旁,等候秦信的到来。
不远处,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过后,几匹高大的骏马从鞭炮的浓烟后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那两个俊美男子一下子就将所有人的目光给抓住了。
除开最前面的温润如玉、芝兰玉树的中年男子秦信,就是他后边的那位年轻的郎君最为夺人眼球。
一身竹青衣袍,如松柏挺拔之姿,面若冠玉,通体的超然之气,令人道一句仙人之姿都不为过。
秦岸还是尊重秦信的,只是换了件比寻常玄色衣裳要亮眼一些的衣服,并没有全然将他的风头夺去。
他利落翻身下马,慢慢地走了过来,走至池澜面前时,他若有似无地挪动。
他今日难得地熏了香,虽是寻常熏衣服的香,但他想,或许这也能让他们的再见有不一样的感觉。
秦岸心下忐忑地看向池澜,目光闪烁,冷淡的眉眼中带着期待。
“蛮蛮,”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