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

    人群爆发出一阵大笑。

    原来根本就不认识他!

    那这人又是射箭又是马鞭的,摆什么谱呢!

    少年倒也不恼,甚至浅浅地勾了一下唇。

    他勒住在人群中有点焦躁的马,此时才直起来身子。

    “沈家老幺。”他道,“姓沈名鎏。”

    “沈小少爷!”

    “是……是那位十六岁便能拉动十一力的弓箭的沈鎏少爷?”

    人群里面显然是有认识他的。

    而门口,此时终于跑出了两个小厮。

    他们几乎是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沈家少爷!”

    “沈少爷这边请!我给您将马牵过去!”

    而那边也不急不慢似的出来了个侍女。

    她慢慢对着姜杳微一躬身:“老夫人和大夫人请您进去,二姑娘。”

    沈鎏垂眼看向姜杳,挑衅似的一笑。

    发辫的宝石闪出刺眼的光。

    霜浓冷眼旁观,心里突然一股火气。

    姜杳孤立无援在外面,受一众婆子和不明所以的人指责,他们根本就不出来维护,任由十五岁的姑娘站在外面一个人面对恶意。

    如今得罪不起的人来了,他们就一口一个少爷,牵马带路,前后逢迎,一副贴心做派……

    凭什么!

    怎么这么大的脸!!

    而姜杳浑不在意。

    因为她睨都没睨那个颐指气使的侍女一眼。

    她向前几步,去看被烟柳搀扶的宋嬷嬷。

    宋嬷嬷鬓发散乱,脸上也胀起来一块。

    姜杳手指极轻,在没受伤的地方碰了下。

    她摸出来了伤势浅重,也没问疼不疼的废话,只是深深对着宋嬷嬷拜了一拜。

    “对不住,让您受苦了,嬷嬷。”

    她刚才同样扔石子没留手。

    宋嬷嬷脸是肿胀,那几个手脚都会骨折。

    砸脸的那个……现在牙可能已经掉了两颗了。

    真当她是死的,才敢这么欺负她屋里面的人?

    姜杳心里冷嘲,眼里却只是歉疚疼惜。

    旁边还有没散去的人,看到这一幕几乎是鸦雀无声。

    他们眼中金尊玉贵的人,对替自己出头的嬷嬷也能放在首位。

    和有些动马鞭的人高下立判。

    宋嬷嬷笑了下,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

    “老奴无碍,敷一点药便是。”

    “烟柳那里还有玉容膏和冰肌粉。”

    姜杳仔细看过,确定没有大问题才放心,“烟柳的我回头再给她补上,先委屈你一下,给嬷嬷用一些,好吗?”

    柔声细语,一碗水端平。

    两个人自无不可。

    “二姑娘,老夫人和大夫人请您进去。”

    那侍女被扔在一旁晾了这么久,满眼不耐,又重复了一遍。

    “闭嘴!”

    霜浓冷冷出声。

    她横眉冷目,杏眼淬了冰似的。

    “再打断姑娘一回,你看你的嘴保不保得住!”

    烟柳没想到一向寡言的霜浓能冒出来这样的话。

    但她配合得很快,冷冷瞥了那侍女一眼。

    “什么东西,也敢来打扰姑娘!”

    姜杳任由这两个替她抢话撑腰。

    直到那侍女被吓得倒退一步,她才开口。

    “烟柳带宋嬷嬷回去敷药,霜浓和我去一趟眠风堂。”

    她这时候才转向那个侍女。

    “知道了,带路吧。”

    烟柳正转身,突然被姜杳拉了一下袖子。

    “记住我在马车上和你说的什么了吗?”

    烟柳颔首。

    “请姑娘放心。”

    路上,系统紧急道:“她们是想让你给贾裕平认错服软。”

    姜杳走得不紧不慢。

    “我知道,但不可能。”

    系统语气急切,“咱们制定的计划太冒险了,纯靠赌时间。”

    “你前面据理力争,肯定会得罪她们。房夫人不会善罢甘休的,李老夫人应该也不会帮你。”

    姜杳突然笑了下。

    “我知道。”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让她们站在我这边。”

    “你想怎样?”

    “故作声势,不破不立。”

    姜杳曼声,“这是送给我的天赐的好机会……”

    她会好好地利用它。

    姜杳之前和系统开玩笑每次进眠风堂就没好事,没想到一语成谶。

    她这次来,又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但姜杳这回神色显然不同。

    她一一给堂上的李老夫人、房夫人见过了礼,便直接出声。

    “杳娘受郡主所托,问祖母、母亲安好。”

    李老夫人这时候才想起来她今日去了齐王府。

    她神色微缓,“为难她还记挂着。”

    房夫人也说了两句场面话。

    然后她话锋一转。

    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鎏,皮笑肉不笑。

    “杳娘虽说和郡主关系融洽,怎的又厚此薄彼,得罪了世子殿下?”

    她情真意切地劝告,“都是簪缨世家,彼此又有往来,这般对世子不敬,实在不利于我们往来。”

    姜杳眼皮一撩。

    她也笑:“母亲不是派小厮在外面等着么,还有几个根本帮不了忙的侍女?”

    “叫两个,回来问问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也不是不成的。”

    温温柔柔的语气,一股子阴阳怪气的味道。

    房夫人的脸明显扭曲了一下。

    李老夫人瞥过房夫人,招了招手,示意跟过来的侍女复述当时的情况。

    她今日不悦其实原因简单。

    因为小辈的恩怨,姜家居然被人当众堵了门。

    即使知道是嘉南侯府猖狂,也因他家势大不能还嘴,便迁怒到了敢结仇的姜杳身上。

    姜杳心知肚明这些欺软怕硬的官宦人家在想什么,心里冷笑。

    但面上却仍然委屈又急切。

    侍女被叫过来,望了一眼为她们出头的二姑娘,毫不犹豫把那堵门的婆子们形容得极其可恶。

    “世子欺辱二姑娘,二姑娘并未如何,他自己撞飞了师长,又被人烫了脸,反而派人来这里污蔑二姑娘!”

    “本就不是二姑娘的错处。”

    她俯身拜下,“还请老夫人、夫人明察。”

    姜杳含笑。

    沈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直接拉来人证、当众违逆长辈的斥责。

    好大的胆子。

    和贾裕平唱反调、光天化日之下屡屡违逆他那满脑肠肥的表兄、如今又居然能从常恩郡主那个护短的手里讨到好。

    阿伏不是说他这未婚妻谨小慎微、步履薄冰么?

    ……啧。

    “我那表哥确实不怎么样,姑娘教训也情有可原。”

    沈鎏端起茶盏。

    “但他的脸被你叫醒他的时候打肿了,他被送回来的时候,手背上还有你踩出来的鞋印子,这也要否认吗,姑娘?”

    眠风堂陷入了一片静默。

    来了。

    姜杳心想。

    房夫人一脸的为难神色,也添油加醋。

    “哎呀,虽然是学生间的恩怨,但这毕竟是伤了人,伤的还是贾世子……”

    “说到底,咱们还是得亲自去一堂嘉南侯府,给世子赔个不是、道个歉,啊。”

    “你说呢,杳娘?”

    图穷匕见。

    姜杳抬眸。

    她没看房夫人,清润长眸直直望向了沈鎏。

    然后发出了今日第一声毫不遮掩的冷笑。

    系统:!

    霜浓:!

    一人一系统都被她吓得不轻。

    而姜杳显然是刚开始。

    “杳娘被差点撞个趔趄、好心去扶人,如今撞的人不小心撞倒了不能招惹的人,反而来怪好心人在途中的误伤。”

    姜杳眼波流转,眉目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母亲,这便是咱们姜家的家训吗,见死不救、明哲保身?”

    “你……”

    姜杳深黑的眼瞳转向沈鎏。

    “一句忠告,以后沈小少爷在战场之上,千万别去见军医。”

    沈鎏:“什么意思?”

    姜杳望着他,唇嘲讽地一勾。

    “我怕军医给您处理完伤口,您说他用刀弄伤了您千金贵体,回来要砍他脑袋。”

    “杳娘,好好说话。”

    李老夫人皱起眉头。

    姜杳从善如流地闭了嘴。

    “祖母。”

    “世子毕竟是皇后的亲生弟弟,嘉南侯府也权高位重,我们不该与他交恶。”

    沈鎏露出了一点笑意。

    任你怎么嚣张,祖母发了话,你也敢不做么?

    “祖母的意思是……”

    她眸光一闪。

    “你过几日去一趟,给贾世子赔个不是,也和他家女眷结交一二。”

    李老夫人思忖道。

    “今日你便做得很好,不是还和郡主关系颇为和睦吗?”

    “嘉南侯府到底是簪缨世家,不会为难你一个小姑娘的。”

    姜杳听完这通深明大义的放屁,几乎冷笑出声。

    这就是世家大族,这就是女主的亲人!

    把个得罪了他们家最宝贝少爷的人,为了赔罪,送到人家府上去,任人宰割,还让她俯身讨好!

    “杳娘不去。”

    姜杳平静道。

    她说得太平淡,就像答应下来一样。

    “去了便……你说什么?”

    “杳娘说,杳娘不去。”

    姜杳重新重复了一遍。

    满座皆惊。

    “恕杳娘难以聪明,杳娘此举,是为了维护姜家的荣誉。”

    姜杳抬头,望向李老夫人。

    她眼里闪过冷色。

    “您说贾家姜家不可交恶,那您可知那贾世子,在开鉴门都做了些什么吗?”

    沈鎏:“姜二小姐……”

    “贾世子在开鉴门当众侮辱杳娘的名誉,侵占杳娘读书的场所,吃饭、上课下课无所不被扰乱,公然羞辱我的名节,处处放肆、行为逾矩。”

    姜杳语速极快,但每个字都吐得极为清晰。

    掷地有声。

    “这样的人,杳娘也要道歉吗?”

    “这样教养的世家,也值得往来吗?”

    两个反问,问得人哑口无言。

    满座愕然看向她。

    “姜杳!”

    李老夫人的声音已经带了警告。

    “女子名节最为重要,何况你出身世家大族,这般言辞无状、将事情宣扬出去,可有想过后果!”

    “该羞耻的是恃强凌弱的人。”

    姜杳漫不经心地瞥过沈鎏。

    然后,肃容厉声。

    “我在外,便是姜家女,和姜家荣辱一体,祖母难道认为,和贾家的融洽,比我们家的清誉更重要吗?!”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①

    “溺爱幼子、治家不齐,何以称得上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

    房夫人面上露出惊骇之色。

    这话违逆狂妄至极,更别提是当着沈鎏的面!

    李老夫人神色急转,怒道:“放肆!给我跪下!”

    姜杳二话不说,直直跪下。

    她肩背挺直,眼神平静。

    女孩子面容润秀温粹,本该是美好的相貌,却让人觉得锋锐不可直视。

    “你去,还是不去!”

    “我不去。”

    火候差不多了。

    房夫人此时才开口。

    “杳娘啊,你……”

    姜杳蓦然抬眼,眼含霜雪,冷锐似天光。

    房夫人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口发凉,竟然忘了要说什么。

    她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你……”

    “我不去。”

    姜杳心平气和地重复了一遍。

    “宿主!”

    系统声音紧绷,“你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很好。”

    姜杳淡定道,“你接着和我监控屏幕共享就可以。”

    “放肆!”

    李老夫人勃然大怒。

    “将二姑娘拖下去,带到祠堂,等候发落!”

    十,九,八,七。

    “姑娘!”

    “你们别碰我家姑娘!”

    六,五,四。

    姜杳神色不动。

    两个仆妇一狠心,上来就要拽姜杳的胳膊。

    似曾相识的场景。

    但姜杳明明跪在地上,身形却灵巧得很,衣角都没让她们挨到。

    “姜杳,你要违逆老夫人不成!”

    房夫人大惊失色。

    三,二,一。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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