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

    姜晚静静地望着那一对靠近说话的人,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

    “姑娘……”

    “走。”

    姜晚招了招手。

    她眉宇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神色。

    又愤恨又激动,又喜悦又嫉妒。

    “姜杳……”

    “你真是……蠢和幸运都让我意外!”

    第二天,姜杳不肯道歉参加择巢试,执意要考横阙院的消息传遍整个开鉴门。

    听到消息的都是一片哗然。

    “骑个马都翻身不上去,她要考横阙院?”

    “上回被女师父抱下来的时候哭成什么样子了,择巢试又不是只能考横阙院,怎么想不开?”

    “射御两门就足够让她败下来,姜杳这是想出风头想疯了?”

    “谁知道,觉得什么都如她考扶梁一般容易呗。”

    “她前段时间不是和贾裕平冲突,还带着个武艺高强的侍女?或许能帮她一二。”

    质疑声滔天。

    扶梁阁。

    贾裕平和他的小弟仍然在万卷库。

    姜杳本人照常来读书,上课听讲下课问夫子课业,神情淡定一如往常。

    但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聚集在了她身上。

    厌恶有之,好奇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夫子们显然也听到了风声。

    一天之内,姜杳被叫出去六七次。

    有几个关照姜杳的女夫子甚至拉着她的手,说若她是被迫,仍然想留在扶梁,她们会尽全力争取,不用她道歉也可留在扶梁听课。

    姜杳没有啼笑皆非。

    她对每一个对她认真提出意见的人都报以最诚恳的感激,并坦然相告她思虑已久,扶梁非她所愿。

    “谢谢您,楚夫子。”

    “对,良夫子,是自愿的。”

    “多谢您……在杳娘心里,您永远是杳娘的恩师。”

    扶梁是天下读书人的梦寐以求,却龙潭虎穴、百般刁难,让她遍体鳞伤。

    已非她梦中乡也。

    夫子的包容性都很强,听到姜杳的话都叹息一番,但认真祝福她。

    这位学生天资聪颖、足够刻苦,却永远被恶意针对。

    ……也许换天地,遇风云,金鳞才得以出囹圄泥潭。

    姜杳告别最后一位夫子之后,她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口气。

    “金麟岂是池中物啊……”

    ……金麟岂是池中物。

    姜杳心里默默念了一遍,轻轻笑了下。

    好真挚的祝福。

    ——金麟岂是池中物。

    一遇风云便化龙。

    唯有游渡朝望向她的目光过于复杂。

    下课放学时,姜杳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

    系统:“你后面那小帅哥已经盯了你一天了。”

    “感觉到了。”

    姜杳悠悠闲闲地将书本合上。

    下一刻,她回过去头,恰好撞上了来不及收回视线的游渡朝。

    游渡朝猝不及防,桃花眼瞪的溜圆。

    姜杳:“你看我一天了。”

    系统:“……”

    游渡朝:“……”

    姜杳显然没有意识到她的直球有什么问题,坦然看着游渡朝。

    “所以,有什么事吗?”

    游渡朝的耳根“腾”一下子红了。

    他色厉内荏地板正了脸,道:“你小姑娘家,说话不要这么……”

    “谁爱怎么想怎么想。”

    姜杳满不在乎,“一天到晚关注别人,没自己的事情做?”

    再一次被内涵到的游渡朝:“……”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在他蓄力期间,姜杳的东西已经收拾好。

    她把书筐递给等在旁边的烟柳,起身准备出门。

    游渡朝:?

    她竟然没想着等他!

    游渡朝胡乱抓了几本书,学着姜杳的样子进书筐,急忙追上去。

    “为什么要去考横阙院?”

    他快跑了几步跟上来,直接问。

    “你若是不想道歉,择巢试有的是选择,平筑堂千机所椽金楼……为什么一定要走武的路子?”

    他很高,站在姜杳身边,遮住了大半洒下的夕阳余晖。

    姜杳脸庞一半在阳光下,光洁的面容熠熠如神女,另一半被阴影遮掩,眉眼深邃的轮廓被映衬得格外明显,诡艳若恶鬼。

    “我喜欢,我也想。”

    神女恶鬼各分一半的女孩子风轻云淡,“你不想吗?”

    “……什么?”

    游渡朝没想到她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跟我一块去择巢试,考横阙院……你不想吗?”

    姜杳坦然抬眼,望向游渡朝。

    上辈子游渡朝算是罕见的武学奇才,被故意磋磨乃至埋没抛弃那么久,都能一人抵百万兵——他单枪匹马带着怀孕的“姜杳”逃了七个州城,到最后要不是断后,也能活。

    姜杳前世今生习武这么久,也罕见这样的天赋。

    游家“避”的策略是对的,但是仅限于盛世清平。

    一旦战乱,游家子何人不从军?

    既然改剧情,那便彻彻底底地改。

    姜杳手无寸铁,那就力大无穷有防身的本事。

    姜杳被孤立霸凌,那就离开这个地方。

    姜杳孤立无援,那就找到她的亲人旧友。

    游渡朝是一切的切入口。

    她示好从一开始就不止是报恩。

    游渡朝眼神微动:“你……”

    两个人腿都长,走得很快。

    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隐约约有熟悉的女声。

    “别打了,别打了!!”

    姜杳面色一变,猛地拽了一把游渡朝的胳膊。

    “别愣着了,走!”

    是翁纯的声音!

    游渡朝被她吓了一跳:“做什么,去哪里?”

    “横阙院!!”

    半个时辰之前,横阙院。

    射箭课刚下,少年们聚在一块解臂缚。

    他们身量都很高,身上又蒸腾着热气,让同堂的几个女孩子皱了皱眉,往后退到另一边,去收拾她们的东西。

    “唉,沈鎏,你昨日不是去姜府了吗。”

    一个少年一边拆手上的绑带,一边饶有兴趣地问。

    “那姜杳是怎么回事,居然放话要来考横阙院?”

    他们常年在射御两门课上独占鳌头,对姜杳的偏科事迹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鎏刚解下来护臂,正在摘扳指。

    他听到这句话,意味不明笑了声。

    “谁知道呢。”

    他意味深长笑道,“也可能是扶梁的文弱书生太多,不符合姜二小姐的眼光,想来看看横阙的儿郎?”

    这话轻视狎昵的意味太明显,聚在一起的几个少年都放声大笑。

    “有晋王殿下珠玉在前,我们可不敢看姜二姑娘。”

    另外一个边笑边说,“这种只能同甘不可共苦的珠玉,摆起来欣赏还行,谁敢带出去?万一她看上谁了一脚将你踹了,你哭都没地方哭!”

    “也不能这么说。”

    又一个形容有些猥琐的笑起来。

    “毕竟是燕京城都顶出挑的大美人,若是射御校考的时候,一不小心再掉下来,咱们守擂监考的哥几个也能拥一把温香软玉……唔!!”

    赫然是他刚刚解下来的臂缚,被骨节分明的手团吧团吧,重新塞进了他嘴里!

    那人被强硬按着后脑勺,塞了一嘴臂缚,正欲挣扎,又被重重砸在腹部上了两拳!

    众人皆惊。

    沈鎏脸色一变,怒道:“放开!”

    被打的人惶然抬眼,发现是冷意已经快溢出来的翁纯。

    “闭上你的狗嘴。”

    她冷冷道,“姜二小姐不管过不过、行不行,都轮不到你们几个,在这里张着个嘴说些乌七八糟的恶心话!”

    旁边就站着穿着短打的翁绮。

    她容貌明艳盛华,眼中和妹妹却是一模一样的警告和冷色。

    翁绮做事稳重,说话圆融,八面玲珑到了这种地步的人,如果不发话不制止,那就说明她和妹妹想的一样——

    闭上你的狗嘴!

    “还有你。”

    翁纯目光直直对上沈鎏。

    “真以为所有人都捧着你,你就是横阙第一了?”

    她冷笑一声。

    “认清事实吧,沈、小、少、爷!”

    “谢姐姐不管在不在横阙,你都赢不过她,因为你不管是品行还是本事,都永远追不上她!”

    这话像一道耳光,直直摔在沈鎏的脸上。

    他英俊的脸瞬间扭曲。

    “一个庶女,仗着是翁家女,也敢这样放肆?”

    他手上青筋暴起。

    “翁大小姐若是不管,那今日我便代她,好好管教你!”

    在沈鎏劈手要去扇翁纯的一瞬间,他的手臂被牢牢抓住了。

    是刚才还远远在一旁抱着东西的翁绮!

    “我家的姑娘,还轮不到你来管教。”

    沈鎏本就习武,盛怒之下力气极大。

    翁绮钳住他手臂的手都有点抖。

    但她一点没有放开。

    “沈小少爷若是想要讨教,那便换我来。”

    她云淡风轻地说。

    “别动我妹妹。”

    沈鎏笑起来。

    他目光又顽劣又恶毒,像天生的恶种。

    “翁大小姐,你力气不如我,徒手也打不过我的。”

    “总要试试。”

    翁绮那张美艳到极点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外的表情。

    “沈小少爷是不敢吗?”

    沈鎏神情有点意外似的,转而又笑得更大声。

    “我?我不敢?”

    他将东西都扔到一旁。

    发辫上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狞恶的色泽。

    “请翁大小姐指教!”

    “姐姐!”

    翁纯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姐姐,别跟他动手,是我错了!我道歉不行吗?!”

    她声音都在发颤。

    而其他几个少年人都笑了起来。

    “横阙的规矩,口舌之争,擂台解决。”

    一个少年把她刚刚塞进去的臂缚给那人取出来,懒洋洋念条例。

    “翁三小姐,都是横阙院的学生,都是知道规矩的,如今已经不是你和方振的矛盾,认错管什么用?”

    可男女之间到底力量悬殊,翁绮不可能打得过搏斗这门第一的沈鎏!

    翁纯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而那边,翁绮和沈鎏都上到了擂台之上。

    翁绮有条不紊地把扳指、护臂、弓囊都放在一旁。

    然后她把耳坠取了下来。

    是红玉的耳坠。

    她抱拳,做了个礼。

    “老规矩,倒下为止,恩怨两消。”

    “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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